陈砚之刚把荞麦枕放在床头，就被林薇拽着胳膊往外走。“别磨蹭了，薄荷苗该浇水了，你爷说这苗得半夜浇一次露水，不然熬不过今晚。”她手里攥着个小喷壶，指缝里还夹着块没吃完的鸡蛋饼，边走边嚼。
“半夜浇水？”陈砚之被她拉得一个趔趄，“你听我爷瞎掰，他上次说仙人掌要喂米汤，结果我浇了半罐，根全烂了。”
“那能一样吗？”林薇回头瞪他，喷壶往他胳膊上怼了怼，“薄荷是阴生植物，就得喝露水。你爷还说，你小时候尿床，他都是半夜给你换褥子，比伺候这苗上心多了。”
陈砚之的脸“腾”地红了，伸手去抢喷壶：“胡说八道！我啥时候尿床了？那是你听张婶瞎侃的！”
“哟，急了？”林薇笑得直不起腰，喷壶里的水晃出来，溅了他一袖子，“你爷给我看你穿开裆裤的照片了，屁股上还沾着泥巴，说是在村口泥塘打滚蹭的。”
“你还说！”陈砚之伸手挠她胳肢窝，林薇笑得喷了一地饼渣，喷壶“哐当”掉在地上，露水洒了一地，倒正好浇在墙角的薄荷苗上。
“你看，这不就浇了？”林薇叉着腰喘气，“苗都替你说好话了。”
陈砚之没辙，蹲下去看那几株薄荷苗。刚栽下去的苗蔫哒哒的，经露水一浇，叶片竟慢慢舒展开来，嫩得能掐出水。“还真活过来了。”他摸着叶片，指尖沾了点黏糊糊的露水，“这苗哪来的？看着比镇上药铺卖的精神。”
“护林员老李给的，”林薇也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把歪了的苗扶直，“他说这是‘夜息香’，夜里开花，闻着能安神。你爷总说睡不着，等开花了摘几朵给他当枕头芯。”
陈砚之看着她认真的侧脸，月光落在她睫毛上，像沾了层霜。“你咋啥都想着他？”他嘟囔着，心里却有点发酸——上次他感冒，林薇也是这么蹲在床边，给他额头换毛巾，边换边骂：“让你淋雨！烧糊涂了才好，省得总跟我抬杠。”
“你爷对我好啊。”林薇头也不抬，“上次我值夜班，他提着保温桶去医院给我送姜汤，保安拦着不让进，他就站在大门外等了俩小时，姜汤凉了又跑回去热，来来回回折腾三趟。”她掰着手指头数，“还有你爷种的南瓜，特意给我留了最面的那个，说‘丫头吃了养胃’。我妈走得早，还没人这么疼过我呢。”
陈砚之的喉咙有点发紧。他想起小时候，爷总把烤红薯最甜的芯给隔壁没了娘的二丫，自己啃带皮的硬边。原来这疼人的本事，是刻在骨子里的。
“对了，”林薇突然拍了下手，“明天跟我去趟医院呗？我轮休，带你去看看我工作的地方。上次你说想看我穿白大褂的样子，正好让你见识见识，我扎针比你爷给猪打针准多了。”
“谁要去看你扎针？”陈砚之嘴硬，脚却不由自主地往院门口挪，“我是想去看看你们科室的中药柜，听说新到了批川贝，我爷咳嗽总不好。”
“借口！”林薇揭穿他，却笑得眼睛发亮，“就这么定了，明早八点，我在医院门口等你。不许迟到，迟到我就把你刻的丑兔子桃核给病人当药引。”
“你敢！”陈砚之伸手去抢她兜里的桃核，两人在院里追打起来，薄荷苗在旁边晃悠，像是在看热闹。
第二天一早，陈砚之揣着个布包站在医院门口，手心全是汗。林薇穿着白大褂走出来时，他差点没认出来——头发盘成一丝不苟的发髻，口罩遮住半张脸，只露出双亮晶晶的眼睛，手里还拿着个听诊器，跟在药房抓药时的样子完全不同。
“发啥呆？走啊。”林薇拽着他往门诊楼走，“带你去看我们科室的‘镇科之宝’——那台进口的雾化器，比你家的老药碾子先进多了。”
门诊楼里人来人往，林薇跟谁都熟络地打招呼。“李姐，这是我朋友陈砚之，来看看咱科室的新药。”“王哥，昨天借你的血压计还你，谢啦。”路过儿科病房时，几个小孩围着她喊“林医生”，她弯腰从白大褂兜里掏出几颗水果糖，挨个分过去，笑得比糖还甜。
陈砚之跟在后面，听着她温声细语地哄哭闹的小病号：“不怕哦，打针就像蚊子叮一下，林医生给你吹吹就不疼了。”突然觉得，她穿着白大褂的样子，比在他家庄稼地浇苗时更耀眼。
“看啥呢？”林薇回头，发现他盯着自己笑，脸微微发烫，“再笑我让护士长给你抽个血，化验化验你是不是中了‘傻笑病毒’。”
“才不傻。”陈砚之从布包里掏出个东西，往她手里一塞，“给你的。”
是个用红绳串着的桃核，上面刻着只歪歪扭扭的兔子，耳朵上还刻了个小小的“薇”字。“我重刻了一个，比上次那个好看点。”他挠挠头，“你戴着，据说能辟邪。”
林薇捏着桃核，突然捂住嘴，转身往护士站跑：“护士长叫我呢！你自己在科室逛逛，别乱碰东西！”跑出去老远，她才靠在墙上，摸着桃核上的小字，嘴角忍不住往上翘。
陈砚之看着她的背影，也笑了。旁边的小护士凑过来，戳戳他胳膊：“你是林医生对象吧？她昨天还跟我们说，有个笨蛋刻了只像老鼠的兔子，笑得我们半夜查房都差点走错病房。”
陈砚之的脸又红了，却梗着脖子说：“那是松鼠！我刻的是松鼠！”
小护士笑得直不起腰：“对对对，松鼠！林医生说你刻的松鼠耳朵比兔子还长呢。”
正闹着，林薇拿着个托盘回来，上面放着两杯水。“别听她们瞎传，”她把水递给陈砚之，眼底的笑意藏不住，“走，带你去看中药房，我托人给你爷留了批新晒的川贝，得赶紧收起来。”
中药房里飘着浓浓的药香，林薇熟门熟路地拉开最上层的抽屉，拿出个纸包：“这川贝是今年新挖的，你爷用正好。”她边说边往纸上写用法，“记得让他用雪梨炖，少放冰糖，他血糖有点高。”
陈砚之看着她写字的侧脸，阳光透过窗户落在纸上，把她的字迹照得格外清楚。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挺好——她在药房抓药，他在旁边递纸；她在病房看病，他在院外等她下班；她惦记着他爷的咳嗽，他刻着她喜欢的兔子。
“写啥呢？”他凑过去看。
“写你的罪状，”林薇抬头瞪他，却笑了，“昨天踩了我刚晒的薄荷，今天又在科室瞎逛，回头告诉你爷去。”
“别啊！”陈砚之伸手去抢纸，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药罐，陈皮、枸杞撒了一地。
“你俩咋回事？”护士长走进来，叉着腰，“小林，上班时间瞎闹啥？”
林薇赶紧蹲下去捡药：“护士长，他帮我搬药箱呢，不小心碰倒了。”
陈砚之也跟着捡，嘴里念叨：“是我笨手笨脚，不怪她。”
护士长看着他俩手忙脚乱的样子，突然笑了：“行了行了，赶紧收拾干净。小林啊，你这朋友，看着倒比照片上顺眼点。”
林薇的脸“腾”地红了，踢了陈砚之一脚：“还不快捡！”
陈砚之捡起一颗枸杞，偷偷往她兜里塞，被她一把拍开。两人在药香里打打闹闹，阳光从药柜的缝隙里漏下来，落在散落的药材上，像撒了把碎金子。
陈砚之突然觉得，窗台的薄荷苗，医院的白大褂，还有手里这颗被他捏得温热的枸杞，凑在一起，就是最好的日子。不用轰轰烈烈，就这么吵吵闹闹，把日子过成药材的味道——苦中带甜，越熬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