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陈砚之就被院外的竹枝扫窗声闹醒了。他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窗台上落着片竹叶,沾着晨露,倒像是谁特意送来的信。刚穿好褂子,院门口就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力道不轻,带着股急慌慌的劲儿。
“陈医生!陈医生!”是村西头的刘婶,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快!救救我家老头子!他、他快喘不上气了!”
陈砚之抓起药箱就往外冲,晨光里,刘婶的鬓角全白了,手里还攥着块没织完的毛线衣,线头缠在指头上,看得出来是从炕上直接奔过来的。“咋回事?昨晚还好好的吧?”他一边跑一边问,脚下的石子硌得鞋底板生疼也顾不上。
“后半夜突然就喘起来了!”刘婶拽着他往家跑,拐过两道弯,指着院里的竹躺椅,“就搁那儿呢!脸憋得紫茄子似的!”
陈砚之几步跨进院,就见刘大爷躺在竹椅上,胸口起伏得像风箱,每吸一口气都带着“嘶嘶”的哨音,嘴唇紫得发亮。他赶紧放下药箱,摸出听诊器按在老人后背——肺里的啰音密得像撒了把沙子。
“是老慢支犯了,还有点心衰。”陈砚之语速飞快,从药箱里翻出雾化器,“刘婶,开水!快点!”又冲里屋喊,“家里有氨茶碱没?先拿两片来!”
刘婶手忙脚乱地倒开水,手一抖,半壶水洒在地上,溅了陈砚之一裤脚。“对不住对不住!”她慌忙去擦,被陈砚之按住:“别管了,先兑药!”
雾化器“嗡嗡”转起来时,陈砚之已经给刘大爷扎上了针——“定喘”“膻中”“肺俞”,三针下去,老人的喘息居然缓了点,紫嘴唇慢慢褪成了暗红。“能张嘴不?”陈砚之扶着老人的头,把氨茶碱递到他嘴边,“含着,慢慢化。”
刘大爷哆哆嗦嗦张开嘴,药片子刚沾着舌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蜷成一团,竹躺椅被晃得咯吱响。陈砚之赶紧拍他后背,手指在“风门”穴上不轻不重地揉着:“慢点咳,把痰咳出来就好了。”
“咳咳……砚之……”刘大爷好不容易顺过一口气,抓着陈砚之的手不放,“我这老骨头……是不是熬不过去了?”
“说啥胡话!”陈砚之拿过纸巾给他擦嘴,“您去年还能爬树摘枣呢,这点小毛病算啥?”他转头对刘婶说,“去把我晒的枇杷叶拿来,再抓把川贝,我给熬点水。”
刘婶刚要动,院门口又冲进个人,是邻村的王二柱,抱着个襁褓,孩子在里面哭得直抽抽。“陈医生!您快看看我娃!烧得烫手!”
陈砚之探头一看,襁褓里的娃脸红得像熟透的桃,呼吸急促,小手攥得紧紧的。他眉头一紧,对刘婶说:“先让大爷吸着雾化,我看看这娃。”
刚把听诊器凑到娃胸口,就听见刘大爷又咳起来,这次更凶,痰里居然带了点血丝。陈砚之心里咯噔一下,左手给娃量体温,右手往刘大爷“鱼际”穴上扎了一针,嘴里还不忘嘱咐:“二柱,给娃喂点温水,别裹太厚!”
“娃烧到三十九度八!”陈砚之看着体温计皱眉,摸出退热栓往娃屁股里塞,“病毒性感冒,得物理降温。刘婶,借块湿毛巾!”
一时间,院里热闹得像集市——刘大爷的咳嗽声、娃的哭声、雾化器的嗡鸣声混在一起,竹影在地上摇来晃去,把陈砚之的影子切得七零八落。他却像长了三头六臂,左手扶着刘大爷的背,右手给娃擦脖子,嘴里还指导刘婶:“枇杷叶得刷掉绒毛,不然刺激嗓子……对,川贝碾成粉再放……”
王二柱看着直咋舌:“陈医生,您这手速,比镇上的马戏班子还厉害!”
“厉害啥,练出来的。”陈砚之苦笑,见娃哭声小了点,又转头看刘大爷,“痰能咳出来不?我再给您扎一针‘丰隆’穴,化痰的。”
刘大爷点点头,看着陈砚之手里的银针,忽然笑了:“你这针……比年轻时稳多了。记得你头回给人扎针,手抖得像筛糠,把我家母鸡都吓飞了。”
陈砚之也笑了,针尖稳稳扎进穴位:“那时候您还说,扎不好就把我药箱扔沟里。”
“那是激你呢!”刘大爷咳着笑,“你师父临走前跟我说,这娃心善,就是胆儿小,得推着走。”
正说着,娃突然不哭了,小脸红扑扑地睁了眼,咿咿呀呀地抓陈砚之的手指。王二柱松了口气:“降下来了?”陈砚之摸了摸娃的额头:“退了点,再观察观察。”
刘婶端着熬好的枇杷水出来,竹碗里飘着清香:“尝尝?加了点冰糖。”陈砚之接过来喂给刘大爷,老人喝了两口,咳嗽果然轻了。
日头爬到竹梢时,刘大爷已经能靠在椅背上哼小曲了,娃也在王二柱怀里睡着了。陈砚之收拾着药箱,刘婶塞给他一篮新摘的枇杷:“刚从树上摘的,甜着呢。”
“谢啦刘婶。”陈砚之接过篮子,见竹影在药箱上晃,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您家竹躺椅该修修了,榫头松了。”
“哎!回头让你刘叔弄!”刘婶笑得眼角堆起皱纹,“你也歇会儿,看你汗流的,跟水里捞出来似的。”
陈砚之坐在竹凳上,剥开个枇杷,甜汁顺着指尖流进袖口,凉丝丝的。抬头看,竹枝在天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线,阳光漏下来,在他药箱上拼出个暖融融的光斑。他忽然觉得,所谓行医,不过是在这些咳嗽声、哭闹声里,把日子一针一线缝补起来,让竹影里的药香,慢慢漫过所有的疼和难。
远处传来刘大爷跟王二柱唠嗑的声音,混着竹叶子的沙沙响,倒比任何药方都让人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