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太阳刚爬过药铺的檐角,爷爷就搬出个旧木盒,里面铺着深蓝色的绒布,放着个黄铜小灯盏,灯芯浸在菜籽油里,像颗饱满的麦粒。“林姑娘,今天教你看指纹,得在暗处看才清楚。”
林薇凑过去,见那灯盏边缘磨得发亮,想来是用了许多年。“陈爷爷,这看指纹跟看舌苔、搭脉比,有啥不一样?”
“各有各的用处。”爷爷往灯盏里添了点油,“舌苔像地里的苗,能看出长势;脉象像河里的水,能看出动静;指纹像树的年轮,小孩不会说话,它能偷偷告诉你病在哪儿。”
陈砚之搬来张小板凳,放在灯盏旁:“爷爷说这是‘小儿的悄悄话’,得凑近些才能听见。”
正说着,药铺的铜铃响了,李寡妇抱着柱子进来,柱子脸蛋通红,蔫蔫地靠在娘怀里。“陈大夫,柱子昨晚又发烧了,说胡话,我给灌了退烧药,也不管用。”
爷爷让李寡妇把柱子抱到灯盏旁,轻轻掀起孩子的左手,露出细细的食指。“林姑娘,你看。”他用手指蘸了点温水,把柱子食指上的污垢擦干净,“这指纹分‘风、气、命’三关,靠近指尖是风关,中间是气关,靠近手掌是命关。”
灯光下,柱子的指纹像条紫红色的小蛇,一直延伸到气关。林薇屏住呼吸:“颜色这么深,还过了风关,是不是很严重?”
“是热邪入里了。”爷爷用指甲轻轻刮了刮指纹,“你看这颜色,像烧红的铁丝,是实热;要是淡红色,像褪了色的红布,就是虚热。柱子这是昨天吃了两块肥肉,又跑出去疯玩,热邪裹着食积,堵在里头了。”
他转身抓药,对林薇说:“得用点‘猛药’,像给堵住的烟囱通一通。黄芩6克,清里热;焦三仙各10克,消积食;再加钩藤6克,防着抽风——就像又有凿子又有扫帚,先把硬块凿开,再把碎渣扫出去。”
陈砚之帮着碾药,忽然说:“爷爷以前给柱子看指纹,说‘指纹像小溪,弯弯曲曲是有风,颜色深是水浑’,今天这指纹直愣愣的,是热邪太盛,把小溪烤成水沟了。”
李寡妇着急地问:“要不要去医院打针?”
“先喝两副药看看。”爷爷把药包好,“药引就用白萝卜煮水,白萝卜像块吸铁石,能把积食吸出来。记得给孩子穿少点,别捂着,像给烧红的铁降温,得晾着点。”
柱子喝完药,下午就退了烧,李寡妇特意送来筐刚挖的红薯,千恩万谢地走了。林薇看着柱子跑远的背影,忽然问:“要是指纹过了命关,是不是就很危险了?”
“是。”爷爷点了盏油灯,灯芯爆出个火星,“就像树的年轮断了,根基不稳了。我年轻时见过个孩子,指纹紫黑,一直到命关,是中毒了,幸好送来得及时,用了绿豆汤加甘草,才算救回来。”
他让陈砚之抱来个瓷娃娃,娃娃手上画着三关的位置:“你看这风关,像家门口的路,病在这儿,是邪在表,好治;气关像村里的路,邪在里,得费点劲;命关像县城的路,邪入脏腑,得下大力气。”
正说着,进来个抱着婴儿的妇人,婴儿才三个月大,咳嗽得小脸发紫。“陈大夫,这孩子咳得喘不上气,在医院住了三天,说是肺炎,输液也没好利索。”
林薇接过婴儿,按爷爷教的方法,在油灯下看指纹,指纹淡紫,在风关附近,像条细细的紫线。“是风寒犯肺吧?指纹淡紫,像蒙上了层雾。”
“对。”爷爷点头,“但还带点青,是有风邪。得用麻黄3克散寒,杏仁6克止咳,再加紫苏叶3克,像给孩子裹了层小棉袄,又能散寒又不伤人。”他对妇人说,“煎药时少放水,煮出一小勺就行,像喂糖水似的,一点一点喂。”
陈砚之在一旁帮着称药,忽然说:“婴儿的指纹嫩,像刚抽的芽,不能用猛药,得像浇花似的,一点点来。”
妇人走后,林薇看着油灯下自己的手指,忽然笑了:“我现在看谁的手指都想翻过来看看,好像上面藏着秘密似的。”
“这就是‘入门’了。”爷爷吹灭油灯,“当年我学看指纹,跟你太爷爷在乡下转,看了百十个孩子,才算摸着点门道。就像学游泳,光看别人游不行,得自己下水扑腾。”
中午吃饭时,爷爷做了锅南瓜粥,软糯香甜。“看指纹也得结合季节。”他给林薇盛了碗粥,“冬天孩子指纹偏紫,是天冷;夏天偏红,是天热,不能死认颜色,得看‘反常’。就像南瓜,夏天长得快,冬天长得慢,反常了就是有问题。”
陈砚之想起什么,忽然说:“上次那个出麻疹的孩子,指纹鲜红,像涂了胭脂,爷爷说‘这是疹毒要出来,是好兆头’,果然过了两天就出疹了。”
“对。”爷爷点头,“指纹不是光看‘病’,还看‘势’,是往好里走还是往坏里走。就像看云彩,乌云往天边飘,是要晴;往头顶聚,是要下雨,得会看趋势。”
下午,林薇试着给个哭闹的婴儿看指纹,指纹淡红,在风关,她想了想说:“这孩子是受凉了,有点消化不良吧?”
爷爷凑过去看了看,笑着点头:“对喽,再看他的嘴,总嘬着,是想吃奶又吃不下,配点生姜红糖水,发发汗就好了。”
林薇心里像喝了蜜,甜滋滋的。陈砚之帮她把脉案记下来,笔尖划过纸页,沙沙作响:“你进步真快,上午还怯生生的,下午就敢断病了。”
“是爷爷教得好。”林薇的脸红了,“用那么多比喻,一听就懂,比看书有意思多了。”
傍晚关门前,林薇在脉案本上画了三个指纹,风关、气关、命关都标得清清楚楚,旁边写着:“指纹如暗号,色紫为热,色青为风,色淡为虚,过命关则危。看指纹如观微知着,需静心细察,方得其妙。”
爷爷看着她的字,忽然对陈砚之说:“你看林姑娘这字,一笔一划都扎实,像她抓药一样,准当。”
陈砚之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药铺的铜铃在风中轻轻摇晃,像在为林薇的进步鼓掌。他忽然觉得,这看指纹的本事,不光是医术,更是爷爷对生命的敬畏——连不会说话的孩子,都能被细心体察,这大概就是民间医术最动人的地方。
灯盏里的油渐渐燃尽,留下点温暖的余烬,像爷爷讲的那些道理,不耀眼,却能照亮行医的路。林薇知道,以后再遇到不会说话的小病号,她不会再犯愁了,因为她学会了听“指纹的悄悄话”,学会了在细微处读懂生命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