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药铺的门槛,陈砚之正在整理药柜,指尖划过贴着“紫苏”标签的抽屉时,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轱辘声——是李大爷推着他的旧轮椅来了。老人家腿不利索,常年靠轮椅代步,每隔半月就来拿调理筋骨的药。
“小陈大夫,今儿来得早啊。”李大爷的声音带着晨露的清润,他推着轮椅进门时,裤脚沾了些草屑(望诊)。陈砚之抬头一笑,刚要答话,却见李大爷眉头拧成个疙瘩,右手下意识按着膝盖,指节发白(望诊)。
“大爷,膝盖又不舒服了?”陈砚之搬过矮凳坐下,伸手轻轻按了按李大爷的膝盖外侧,老人“嘶”地吸了口凉气(闻诊)。“前儿下雨,这腿就跟天气预报似的,准得很,又酸又胀,夜里翻个身都费劲(问诊)。”李大爷叹着气,声音里带着潮气。
陈砚之俯身为他搭脉,指尖下的脉像浸了水的棉线,软而无力,却又隐隐透着点滞涩(切诊)。再看老人的舌苔,淡白中带着层薄腻的水滑苔(望诊),他心里大概有了数:“这几天下雨,湿气重,您这是老寒腿遇湿加重了。”
他转身抓药时,李大爷又说:“不光膝盖,这几天总觉得嘴里发淡,吃啥都没味道,还爱犯困。”陈砚之回头看了眼老人的眼睑,有点淡淡的浮肿(望诊),笑道:“脾主四肢,又管味觉,湿气困了脾,自然没胃口、没精神。”
药包很快备好:独活、牛膝祛风湿,白术、茯苓健脾祛湿,再加了点桂枝温通经络。“这次加了点炒麦芽,既能帮您开胃,又能疏肝——您是不是这阵子跟儿子拌嘴了?”陈砚之边写用法边问。李大爷愣了愣,随即苦笑:“这你都能看出来?昨儿确实为他熬夜打麻将吵了两句。”
“您刚才进门时,嘴角往下撇着呢(望诊),脉里带着点弦紧(切诊),肝气郁着,湿气更不容易散。”陈砚之把药包递过去,“煎药时放三片生姜,能帮着发散湿气。另外,晚上用艾叶煮水泡脚,水没过脚踝,泡到微微出汗就行。”
李大爷刚走,药铺的门又被推开,进来个穿校服的姑娘,手里攥着张揉皱的成绩单,眼圈红红的(望诊)。“大夫,我这几天总头疼,看书不到十分钟就晕乎乎的,晚上还睡不着(问诊)。”她说话时声音发飘,像踩着棉花(闻诊)。
陈砚之让她坐下,见她指甲盖泛着淡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望诊)。搭脉时,脉跳得又快又细,像绷紧的琴弦,轻轻一碰就颤(切诊)。“最近是不是总熬夜?”陈砚之问。姑娘点点头,声音更低了:“期中考砸了,想补回来,就学到后半夜,可越学越记不住……”
“这是劳神过度,心脾两虚了。”陈砚之看着她舌尖那点红(望诊),“心火太旺,脾又跟不上,就像锅太旺,米却没熟,着急也没用。”他开了归脾汤的方子,又加了味合欢皮,“睡前泡泡脚,别想太多,成绩的事慢慢来,身体垮了更麻烦。”
姑娘捏着方子出门时,阳光已经爬过柜台,照在一排排药罐上,反射出细碎的光。陈砚之刚擦完药碾子,就见张婶拎着篮子进来,篮子里的茄子还带着新鲜的泥土(望诊)。“小陈大夫,帮我看看这胳膊,昨儿摘茄子时抻了下,现在抬都抬不起来(问诊)。”
张婶说话时,左肩明显比右肩低一点,抬胳膊时脖子都跟着使劲(望诊)。陈砚之轻轻托起她的胳膊,在肩胛骨下方按了按,张婶“哎哟”一声(闻诊)。“是岔了气,筋络拧着了。”他取来活络油,倒在掌心搓热,顺着她的胳膊往上推,“您这是老毛病了,上次摘豆角也抻过吧?”
张婶拍了下大腿:“可不是嘛!你咋知道?”“您这胳膊抬到一定角度就卡壳(望诊),脉里带着点涩(切诊),一看就是反复劳损,以后摘菜别总用一边使劲,换着点来。”陈砚之边说边用拇指按压她的肩井穴,张婶疼得直咧嘴,却又说“舒服,透着股热乎劲”(闻诊)。
处理完张婶的胳膊,陈砚之刚要喝口水,门外传来“哐当”一声,是王屠户扛着半扇猪肉路过,脚下打滑差点摔倒,手里的杀猪刀蹭着门槛,火星溅到地上(望诊)。“好家伙,王大哥这力气,差点把门槛劈了。”陈砚之笑着迎出去。
王屠户抹了把汗,嗓门像打雷(闻诊):“刚杀完猪,胳膊有点沉,过来拿贴膏药。”他伸出右手,虎口处有道新划的口子,还在渗血(望诊),“早上剁骨头没留神,划了下。”陈砚之拉他到里屋,先用清水冲洗伤口,再撒上止血粉,缠上纱布。
“您这脉跳得跟打鼓似的(切诊),火气太旺,刚才是不是跟谁吵了?”陈砚之边包扎边问。王屠户梗着脖子:“还不是菜场那老王,又嫌我猪肉摆得太靠外!”“得得得,消消气,”陈砚之递过膏药,“您这火气旺得都带刀光了,再动气,伤口好得慢。”
送走王屠户,日头已经爬到头顶。陈砚之坐在柜台后,看着阳光透过药草的缝隙落在账本上,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李大爷的苔腻脉濡、姑娘的脉细数、张婶的筋络淤阻、王屠户的脉洪大——忽然觉得,每个病人的故事都藏在四诊里,望到的神色、闻到的语气、问到的心事、摸到的脉象,凑在一起就是活生生的人。
他想起爷爷说过:“医病先医人,医人先懂心。”以前总觉得是句空话,现在才慢慢品出味道——就像那些药草,不光要认得形状、闻得气味、知得药性,还得知道在哪个时辰采、怎么炮制,才能最好地发挥效用。对待病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窗外的蝉鸣渐渐响起来,陈砚之拿起那本翻得起毛边的《四诊心法》,在空白处写下:“望其形,如观草木生姿;闻其声,似听风雨入林;问其情,若探溪泉深浅;切其脉,犹把阴阳浮沉。四诊不是尺子,是桥梁,连着病,也连着心。”
写完合上本子,他起身去后院翻晒药材,阳光落在他后背,像披了层金纱。药香混着泥土的气息漫过来,他知道,接下来还有更多的人、更多的故事,等着他用这双手、这双眼、这颗心,慢慢读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