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的风像小刀子,刮在脸上生疼。葆仁堂的艾灸馆里却暖烘烘的,铜炉里的炭火噼啪作响,艾条燃烧的青烟顺着窗缝溜出去,在雪地里拉出细长的白雾。陈砚之正给张奶奶灸关元穴,艾绒捏成的小团在姜片上慢慢燃着,温热透过姜片渗进皮肤,张奶奶的眉头渐渐舒展。
“你太爷爷当年用艾灸治老寒腿,讲究‘三壮一换’。”祖父坐在角落的竹椅上,手里摩挲着根陈年艾条,艾绒黑中带黄,像揉碎的老茶饼,“他说艾要选三年陈的,新艾火气大,容易灼伤人;陈艾火气缓,温温的能钻进骨头缝。”
陈砚之应着,用镊子夹起燃尽的艾灰,张奶奶的穴位上留下圈淡红色的印记。“张奶奶,您这膝盖怕凉的毛病,得连着灸七天,把寒气逼出来。”他又取了片生姜,切成硬币厚的薄片,在上面扎出密密麻麻的小孔——这是太爷爷传下的法子,姜片透气,能让艾热更顺地往下走。
正说着,巷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老李头裹着件旧棉袄,脸冻得发紫,扶着个更老的老人闯进来:“砚之!快!刘大爷刚才在雪地里摔了一跤,现在腿动不了,喊着膝盖疼!”
刘大爷被扶到诊床上,裤腿卷起来,膝盖肿得像个发面馒头,肤色青中带紫。陈砚之摸了摸,骨头没错位,是软组织挫伤加风寒侵袭。“得先散瘀,再驱寒。”他转身从药柜里抓了当归、红花、乳香,用黄酒调成糊状,敷在刘大爷的膝盖上,“这药糊能活血,等会儿再灸膝眼穴,双管齐下。”
祖父已经在炭炉上烤着艾条,空气里的艾香突然变浓,带着点焦糊的暖意。“你太爷爷处理这种摔伤,总说‘先通后补’。”他把烤热的艾条递给陈砚之,“先用活血药把瘀堵冲开,再用艾灸补阳气,不然寒气会跟着瘀血钻进骨头里,来年变慢性病。”
陈砚之拿着艾条在刘大爷的膝眼穴上方悬灸,艾热像细密的针,一点点扎进皮肤。刘大爷起初疼得龇牙咧嘴,过了会儿忽然松了口气:“哎?不那么胀了,像有股热流在里面转圈。”
“这是气血动起来了。”陈砚之调整着艾条的高度,“太爷爷说艾灸就像‘引路灯’,能把停滞的气血重新引回正道。”
一旁的老李头凑过来看,忽然一拍大腿:“我想起了!当年我爹中风后半身不遂,就是你太爷爷每天给他灸足三里、曲池这些穴位,灸了三个月,居然能拄着拐杖走了!”他指着墙上太爷爷留下的穴位图,“你看这图上标的,每个穴位旁都写着‘壮数’,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讲究得很。”
陈砚之笑了笑,给刘大爷换了新的艾条:“太爷爷的手稿里写过,艾灸的关键在‘守’,不能急着求效,就像烤火取暖,得慢慢焐,火太旺会烧着,火太小又不顶用。”
傍晚时分,刘大爷的膝盖消肿了些,能慢慢活动了。他拄着老李头的拐杖,一步一挪地往外走,嘴里念叨着:“这艾香闻着真舒服,比揣暖炉管用。”
陈砚之送他们到门口,雪还在下,艾烟在冷风里凝成细小的冰晶,落在他的睫毛上。祖父把晒好的陈艾装进布袋子,艾绒的碎屑像细沙,从指缝漏出来。“你太爷爷说,艾草这东西贱,扔在地里能自己长,可它的心不贱,能把最烈的寒气逼走。”
陈砚之低头在笔记本上写:“小寒,艾灸暖。陈艾性温,味辛、苦,能温经散寒。太爷爷用艾灸治中风,今用当归红花配艾灸,解刘大爷摔伤瘀痛。药圃里的艾草,连枯枝都藏着驱寒的劲。”
风从药圃的方向吹来,带着雪和艾草混合的气息。陈砚之望着墙角码放整齐的艾条,忽然觉得它们像一捆捆沉默的火把,在每个最冷的日子里,替祖辈继续守着这份温暖的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