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这三个字不是疑问,
而是凿子,狠狠凿开了她被窒息和剧痛包裹的意识。
她闭上了双眼,
感受着血池的水冰冷粘稠,
带着铁锈和腐败物的味道,
灌进她的口鼻。
左肩的伤口,此时正被阴寒的煞气。
正顺着经脉往心脉钻。
下沉的感觉还在持续,
死亡从未如此贴近。
可偏偏在这时,
那蛇神的三问,比任何时刻都清晰。
它当时问她“想不想要长生”,
语气里没有靡玉那种贪婪的狂热,
反而是一种……沉重的疲惫,一种近乎怜悯的审视。
它不是在诱惑她,
更像是在……确认什么?
确认她是不是和靡玉一样?
他,其实应该早就进入过这归墟。
他只是想确认她,是否也会被那“永恒”的诱惑?
“人啊,明明人终有一死啊……”
忽然,
一个极轻、极飘忽的声音,仿佛隔着水波,在她意识里响起。
不是蛇神,更像是……无数细碎声音的合鸣。
“我,明明也拼命活着想活下来……”
又一声,带着哽咽。
“姐姐我只想看看野花……看看蝴蝶……就够了啊……”
这一声带着微弱的笑意,
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美好的东西。
木无悔猛地睁大眼睛,
尽管在血水里视野一片暗红。
她看到周围,浮现出无数淡薄的身影。
有女人,有孩子,
穿着古滇国时期的衣裳。
她们的脸模糊不清,
有的在无声哭泣,
眼泪混入血水;
有的面无表情,眼神空洞;
有的脸上带着诡异的、安详的微笑;
还有的,眼中燃烧着不甘的愤怒。
她们都悬浮在血水中,
密密麻麻,将她包围。
她们的目光,穿透浑浊的血水,
齐齐望向头顶的水面——那里是祭坛,
是正在发生的厮杀,
是靡玉所谓的“伟大交易”的现场。
这些……就是靡玉口中“自愿牺牲”,
“成就永恒”的子民?
可她们无法安息,更无法往生,
她们的怨念、残魂、对生命最后的那点眷恋,
被这所谓的“长生”仪式榨取、禁锢,融成了这一池血水,
成为了维持靡玉“永恒”的养料。
用无辜者的永恒痛苦,换来一己的永恒存在?
这算什么狗屁长生!
木无悔的心,像是被鬼爪子攥紧,
不是因为濒死,而是因为一种滔天的愤怒和恶心,
压过了身体的痛苦和窒息感。
她从小在那吃人的家里挣扎求生,送过外卖,
当过一千块一个月的学徒,干过羊肉店的串肉工。
最后20岁又撞到鬼,可就那次师父救了她。
她也终于逃出来,跟着师父,见过恶鬼,
斗过邪祟,她比谁都懂活着的艰难,
也比谁都珍惜能喘息的每一刻。
她没想过活千年万年,
她只想活得明白,死得痛快,
守护想守护的人,
看够这世间的风景,哪怕这风景里也满是荆棘。
这就够了!
这就比靡玉那建立在尸山血海上,
所谓的“永恒”高贵千万倍,
蛇神问她……或许问的不是“想不想要”,
而是“你配不配要”?
或者说,它想看看,
在真正的“长生”诱惑和残酷真相面前,
她木无悔,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是为了活命,屈服于这种邪恶的力量,被靡玉占据成为傀儡。
还是宁可就此沉沦,也绝不与之同流合污?
“我不要,不要那所谓的长生。我不要!”
她在心中嘶吼,血水灌入喉咙,
发不出声音,但那股决绝的意志,
如同黑暗中燃起的火把,
照亮了她近乎沉寂的识海!
几乎同时,周围那无数女人孩子的残魂,
似乎感应到了她,
那股子否定和愤怒。
她们空洞的眼神,第一次……齐刷刷地转向了她!
哭泣的停止了哭泣,
麻木的有了波动,愤怒的燃起共鸣,
那带着安详微笑的,
笑容里也多了一丝解脱。
她们向她汇聚过来,没有攻击,没有怨恨,反将一股混杂了无数生命,
最后眷恋与不甘的意念,注入她即将冻结的心脉。
那不是力量,是记忆,是情感,
是无数个被强行掐灭的生命之火最后的残余。
“活下去吧……”
“替我们……看看太阳…天空…飞鸟”
“撕碎……这谎言…探寻真相…”
冰冷的血水,
仿佛变得温暖了一些。
左肩那侵蚀的阴寒煞气,
竟被这股由无数残存意念,
暂时抵住。
然后,木无悔就被无数双无形的手,
轻柔的将不断下沉的她,向上推去。
木无悔没有抗拒这股托举之力。
她闭上眼,不再挣扎,
任由身体向上浮去。
就在她身体触碰到,
血池表面那层阻碍符文的瞬间。
嗡!她贴身放好的,
那颗黑红色魂珠,
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
一股强大的吸力自魂珠内爆发出来。
血池中,那蕴含了无数怨魂残念和生命精华的血水,
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化作丝丝缕缕暗红色的流光,疯狂涌向魂珠!
更准确地说,是被魂珠强行抽取吞噬。
原本池水表面,
那些由靡玉布下的诡异符文,
在这突如其来的掠夺下,
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呃啊——!”
祭坛上,正一尾巴将空灵狠狠抽飞后,
准备彻底解决蜈蚣的靡玉,
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
她感觉自身的力量,如同开闸的洪水,
不受控制地向外倾泻。
那感觉,就像有无数触手,
从她灵魂最深处被强行扯断!
她霍然转头,
黑色的竖瞳死死盯住血池方向。
只见木无悔正被无数淡薄到,
几乎看不见的女子和孩童虚影托举着,缓缓升出池面。
她浑身湿透,脸色苍白,
但那双绿色的竖瞳却亮得骇人,
而她胸口位置,
一颗黑红色的珠子,
正散发着不祥却又强大的吸力,
贪婪地吞噬着血池中的魂力。
“叛徒!你们这些养不熟的贱奴!竟敢背叛你们的神!”
靡玉看清那些托举木无悔的虚影,
瞬间明白了力量流失的根源,
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
“我给了你们永恒侍奉我的荣耀!你们竟敢帮着一个外人窃取我的力量!”
她的愤怒几乎要实质化,周身黑气翻滚,
蛇尾疯狂拍打地面,震得整个祭坛都在摇晃。
空灵趁机稳住身形,擦去嘴角的血,
饶有兴致地看着这突变。
蜈蚣也摆脱压制,
立马飞身盘绕到木无悔身前,
警惕地对着靡玉嘶鸣。
就在这时,
咔。。。咔嚓,
一阵轻微摩擦声,从那具一直沉寂,
属于靡祲的红棺响起!
棺盖,正被一股柔和却坚韧的力量,
从内部缓缓推开一道缝隙。
一股与靡玉截然不同的气息弥漫开来。
竟然没有血腥,没有暴戾,
只有一种沉淀了岁月的、带着淡淡莲香的安宁,
以及……一丝深沉的悲悯。
一道身影,轻轻从棺椁中走出。
但脚下狠狠踢开,
还吊着一口气的滇意。
木无悔见状,抽抽嘴角。
打不死的小强,真是。。。
不过视线还是,再次放在了靡祲身上,
她不再是之前残魂状态,
而是肉体状态。
她穿着古滇国绣有繁复蛇纹,
白色花卉的洁白祭服。
长发如瀑,用一顶简单的白玉发冠束起。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脸。
一半脸颊光洁如玉,眉眼温柔似水,
是一种超越了靡玉那种妖艳的、纯净端庄的美。
而另一半脸上,却覆盖着一大片深青色,
形似蛇鳞的胎记,
这胎记非但没有破坏整体的美感,
反而为她增添了一种悲怆的独特风韵。
她缓缓站起身,目光越过暴怒的靡玉,
最终落在了被怨魂托举,
刚刚脱离血池的木无悔身上,
微微颔首,眼中流露出感激与赞许。
然后,她才看向状若疯魔的姐姐靡玉,
声音轻柔:“姐姐千年了…咱们姐妹俩困在这归墟之中,
恩怨该消散了…收手吧。”
靡玉的狂怒戛然而止,
她死死盯着靡祲,
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怨恨,有嫉妒,
还有哀痛。
“你,靡祲你好没死透。你出来做什么,倒不如装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