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心堂内,烛火摇曳,驱散了冬夜的寒意。沈清弦已换下繁重的诰命服,只着一身素雅的月白绫缎寝衣,外罩一件银狐裘滚边的软绒斗篷,乌黑的长发松松绾起,卸去了钗环,更显面容清丽。她正坐在临窗的软榻上,就着灯光,翻阅着一本杂记,看似平静,但微微颤动的睫毛和不时望向门外的眼神,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轻微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沉稳而熟悉。沈清弦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她放下书卷,抬起头。
门被轻轻推开,陆北辰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已卸去戎装,换上了一身深蓝色的家常锦袍,墨发微湿,带着沐浴后的清新气息,身上还萦绕着淡淡的酒气,但眼神却异常清明,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深邃,仿佛蕴藏着万千星辰。
他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寒气。室内温暖静谧,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和彼此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他没有立刻走近,而是站在门边,静静地望着她。目光从她光洁的额头,到如水的美眸,再到不点而朱的唇瓣,细致而专注,仿佛要将这数月来的思念,一次看个够。
沈清弦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下眼睫,轻声道:“夫君辛苦了,宴席散了吗?可要喝碗醒酒汤?”
“不必。”陆北辰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他缓步走到榻前,在她对面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小小的炕几。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正襟危坐,而是微微向前倾着身子,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
“孩子们都睡下了?”他问,语气寻常,却像是在寻找一个开场。
“嗯,乳母刚哄睡,今日玩得兴奋,睡得晚了些。”沈清弦答道,指尖无意识地蜷缩着。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带着些许紧张和期待的气氛。
“清弦,”陆北辰忽然唤了她的名字,不是“夫人”,而是更亲近的“清弦”,语气郑重,“今日宴上之言,并非虚礼。”
沈清弦抬起头,对上他灼热的目光。
“我是真心感谢你。”他继续说道,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仿佛经过深思熟虑,“这数月,我在北境,看似凶险,实则心中有底。因为我知道,京城有你在。无论是对内整顿家风,清除内奸;还是对外周旋贵胄,智斗权奸;乃至开源节流,充盈府库……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超出了我的想象,也超出了我对一个妻子的期待。”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赏与敬佩。
“你知道吗,”他微微倾身,目光更加深邃,“当我收到你的密信,得知你揪出陆忠那个老贼时,我心中是何等震惊与快意!当我按照你的计策,以退为进,在朝堂上反戈一击时,我又是何等佩服你的谋略!当我得知你竟能经营产业,为我筹措军资时,我更是……难以置信。”
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近乎无奈的苦笑:“我陆北辰半生戎马,自认见识过不少风浪,也见过不少奇女子。但如你这般,集聪慧、坚韧、胆识、柔情于一身的,唯有你一人。”
沈清弦听着他真挚的剖白,心中暖流涌动,眼眶微微发热。她从未听过他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也从未听过他如此直白地表达内心的感受。
“可是,”陆北辰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艰涩,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清弦,有些话,我憋在心里很久了,今日,想对你说清楚。”
沈清弦的心微微一紧,预感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我们的婚事,”他直视着她的眼睛,毫不回避,“始于一场流言,成于一道圣旨。最初,于我而言,更多的是责任,是对惊澜明月那两个孩子的怜惜与保护,也是应对时局、稳固边关的必要联盟。我承认,当时……我并未想过男女之情,甚至觉得,这或许会委屈了你这位相府千金。”
他坦诚得近乎残酷,却让沈清弦的心反而安定下来。她知道,这是实话。
“我曾以为,夫妻之间,相敬如宾,各尽其责,便是最好。”陆北辰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回忆的悠远,“我习惯了军旅的冷硬,不擅儿女情长,也……不敢轻易交付真心。”
他顿了顿,仿佛在积蓄勇气,然后,目光变得更加炽热而坚定,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但是,清弦,这一切,不知从何时起,都变了。”
“是从你一次次在危机中展现出的冷静与智慧开始?是从你对待澜儿月儿那份发自内心的慈爱开始?是从我们相隔千里,却心意相通、并肩作战的默契开始?还是从……每一次收到你的家书,看到你那清秀字迹时,心中涌起的莫名安定与期盼开始?”
他摇了摇头,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说不清。我只知道,不知何时,你已不再是那个因一纸婚约而与我绑在一起的‘妻子’,你走进了我的心里,成为了我陆北辰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开始会担心你的安危,会牵挂你的冷暖,会为你在京城受的委屈而愤怒,会更想打赢每一场仗,早日平安归来……见到你。”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看到你站在府门前等我,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归心似箭’,什么叫……‘家’。”
沈清弦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下来。不是委屈,而是巨大的感动与释然。他所说的,何尝不是她心中所感?从最初的无奈与戒备,到后来的并肩与依赖,再到如今……那份悄然滋生、早已深种的情愫。
“清弦,”陆北辰伸出手,越过炕几,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手。他的手掌温暖而粗糙,带着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却让她感到无比的安心。“我今天想告诉你的是,或许我们的开始并非源于两情相悦,但如今,我对你的心意,早已不同往日。”
他握紧她的手,目光灼灼,如同宣誓:“不是因为你是相府千金,不是因为你是孩子们的母亲,甚至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妻子。仅仅因为,你是沈清弦,是那个独一无二、让我陆北辰敬佩、爱重、并想与之共度一生的女子。”
“我爱你,清弦。”他终于说出了那三个沉重而珍贵的字眼,没有任何华丽的修饰,却带着千钧之力,直击沈清弦的心灵最深处。
沈清弦泪眼朦胧地望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深沉如海的爱意和紧张,心中最后一丝不确定也烟消云散。她反手紧紧回握住他的手,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坚定:“北辰,我也是。”
她不再称呼“夫君”,而是叫了他的名字。
“或许最初,我嫁入帅府,亦是为势所迫,为孩儿计。但如今,我心甘情愿。我敬你为国为民的担当,爱你待我至诚的真心,更愿与你携手,共担风雨,白头偕老。”
没有海誓山盟,只有最朴素的承诺,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动人心魄。
陆北辰眼中爆发出巨大的喜悦光芒,他猛地起身,绕过炕几,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有力的臂膀环抱着她,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沈清弦依偎在他宽阔温暖的胸膛前,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气息,闭上了眼睛,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
这一刻,所有的艰难险阻,所有的等待煎熬,都变得值得。他们不再是因责任和协议捆绑的夫妻,而是真正心意相通、灵魂相契的伴侣。
月光透过窗棂,静静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温柔而静谧。窗外寒风依旧,室内却暖意盎然。
不知过了多久,陆北辰才微微松开她,低头,轻轻吻去她脸上的泪痕,动作笨拙却无比珍重。他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低声问道:“以后,唤我北辰,可好?”
“好。”沈清弦破涕为笑,眼中闪烁着幸福的光芒,“北辰。”
两人相视而笑,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这一夜,隔阂尽消,真情流露。他们的婚姻,历经风雨,终于在此刻,绽放出了最真实、最动人的光彩。前路或许仍有挑战,但携手同行,便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