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宗的风裹着化雪的寒气,吹得残留在演武场角落的白绫碎絮打了个旋,才勉强散在青石板缝里。
那些新冒的绿芽太纤细了,怯生生地从裂纹里探出头,像是怕惊扰了这半载的死寂——毕竟一年多前,这里还铺着厚厚的白绫,连风掠过都带着哭腔。
西侧的石榴树枯了整季,树皮皲裂如老人手背,此刻总算抽出几点嫩芽,可枝桠上缠着的红灯笼早就褪了色,竹骨被风雪啃得发脆,风一吹就晃出细碎的响,倒不像喜庆,更像谁在低声叹气。
李星耀攥着那封皱得快散架的信,指节因为用力泛着白,几乎是跌撞着冲进后山旧屋的。
门板早没了漆,窗棂蒙着半指厚的灰,他推开门时,门轴锈得发僵,“吱呀”一声扯得人耳朵发疼。“爹!二爷爷!星云哥回来了!顾姑娘也醒了!”
他的声音撞在空荡的屋檐上,惊飞了檐下那只刚筑了半窝的雀儿,连门槛上没化尽的残雪都震得簌簌掉渣,落在李烈脚边——老人正坐在门槛上,背脊佝偻得像块被压弯的青石,手里摩挲着半块白玉佩,指腹反复蹭着玉佩上模糊的刻痕,那是当年曦瑶亲手刻的双鱼,如今只剩半条尾巴了。
“星云”两个字刚飘进耳朵,李烈浑浊的眼猛地睁大,像枯井里突然映进光,手里的玉佩“啪”地砸在青石板上,滚出两圈,停在一片融雪里。
二长老坐在旁边的石墩上,刚拧开酒壶塞子,闻言手一抖,琥珀色的酒液溅在藏青道袍上,晕出深色的印子,他却顾不上擦,抓起拐杖往地上一顿,踉跄着起身,鞋尖蹭过玉佩都没顾上捡,两人踩着残雪往山门走。
才走了三步,就看见朱红山门那边,玄色衣袍的身影领着三人慢慢走近——是李星云,他身后跟着顾依然,还有苏月悦和抱着布娃娃的念念。
风掀起李星云的衣摆,露出里面干净的里衣,再没有半分当年被魔气缠绕的狼狈,可他走得慢,像是怕惊扰了这沉寂太久的山门。
苏月悦刚跨过门槛,目光就撞进了不远处的树丛里。苏宏站在薄荷丛旁,青衫领口磨出了毛边,鬓角的白发比记忆里密了数倍,沾着几片枯草屑,风一吹就飘。
他手里攥着块温玉,是当年给苏月悦满岁时求的,红绳被摩挲得发亮,绳结却还是当年那个样式。
四目相对的瞬间,苏月悦的膝盖重重砸在青石板上,“咚”的一声闷响,比山门的铜铃还沉。
眼泪跟着掉下来,砸在苏宏手背上,烫得他猛地一缩。“爹,我错了……”她声音发颤,带着赶路的沙哑,“我不该偷偷跑出去,不该让您担心这么久……”
苏宏几步冲上前,蹲下身扶住她的肩,指腹触到女儿胳膊时,才发现她瘦得硌手,原本圆润的肩头如今只剩突出的骨节。
老泪顺着眼角的皱纹往下淌,滴在苏月悦的发顶,他却只会重复:“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李烈和二长老的目光早黏在了李星云身上。半年前那个被魔气缠得眼底猩红的少年,如今眼底的红痕全褪了,玄色衣袍衬得他面色清俊,周身萦绕着归灵境的灵气,纯粹得像山涧的清泉。
李星云快步上前,在李烈面前跪下,额头抵着冰冷的青石板,那石板上还留着半年前白绫覆过的凉:“爹,儿子回来了。”
李烈的手颤巍巍抚上他的头,指腹蹭过发间的暖意,喉咙里堵着的哽咽终于破了口,刚要说话,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身子弯成一张弓,指节攥得发白。
顾依然见状,立刻上前半步,指尖凝出淡金色的光,像极淡的金雾,轻轻覆在李烈胸口。
神力顺着掌心漫开,像春日的暖流淌过冻僵的经脉,李烈咳着咳着就停了,原本佝偻的背渐渐挺直,苍白的脸颊慢慢泛起血色,连鬓角那些刺眼的白发,都仿佛淡了几分。
他活动着许久未动的胳膊,感受着体内重新涌动的灵力,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颤:“这……这是……”
“这是治愈之力。”顾依然笑着解释,目光转向一旁捂着胸口轻咳的苏宏,指尖的金光再次送出,“苏伯父,您也试试。”
淡金光晕笼罩住苏宏的瞬间,他常年郁结的气息骤然消散,磨得发疼的喉咙突然清润起来,连眼角的皱纹都仿佛舒展了些。
他攥着温玉的手终于松开,轻轻拍了拍苏月悦的背,眼底的沉重彻底散了,只剩释然的笑。
二长老看着两人的变化,激动得拐杖重重砸在地上,震得脚下的残雪又掉了些:“好!好啊!老天有眼!”
顾依然收回手时,李星云已站起身,目光落在她身上,温柔得能溺出水。风卷着几片刚落的桃花瓣,沾在她的发间,他抬手轻轻拂去,指尖的温度留在她的鬓角,声音清亮而坚定,像在对她,也像在对这半年的沉寂宣告:“依然,我答应你的,做到了。”
话音未落,他从怀中取出一枚新铸的玉佩,玉佩上刻着交缠的连理枝,边缘打磨得光滑,还带着他胸口的体温。
他单膝跪地,将玉佩递到顾依然面前,指尖微微发颤,却字字清晰:“我李星云,以归灵境修为立誓,此生定护顾依然周全,今日求娶为妻,愿以天元宗为聘,桃花酒为媒,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顾依然看着他眼里的星光,又看了看周围含笑的众人——二长老捋着胡须点头,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苏宏拍着苏月悦的肩,父女俩眼里都是欣慰;李星耀举着刚摘的桃花枝,花瓣掉了满身;连念念都抱着布娃娃拍手,小脸上沾着泥渍。
她伸出手,接过玉佩,指尖触到冰凉的玉面,却暖得发烫,轻声应道:“我愿意。”
李星云起身将她拥入怀中,风里的寒气终于散了,桃花瓣落在两人发间,演武场的旧灯笼晃了晃,竟也透出暖融融的光。二长老突然高声笑道:“快!把我埋在桃树下的桃花酒挖出来!今儿个,咱就办定亲宴!”
李星耀立刻应声跑去,脚步声踩碎了地上的残雪,苏月悦扶着苏宏,笑着往桃花林走,念念抱着布娃娃跟在后面,嘴里念叨着“要吃星耀哥烤的兔肉”。阳光穿过桃树枝桠,洒下细碎的光斑,落在相拥的两人身上,将这半年的死寂、等待与遗憾,都融成了这春日里最烫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