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霜寒领,仿佛一块浸透了水的肮脏毛毯,连呼啸的北风都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滞重。
哨塔上,身披厚重毛皮斗篷的哨兵眯着眼睛,努力分辨着远方雪原上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他的呼吸在眼前凝成白雾,手指因为长时间紧握冰冷的矛杆而有些僵硬。
突然,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蠕动的黑线。
那黑线起初很细,如同滴在雪白宣纸上的墨点,但很快便开始扩散、变粗,像是一股污浊的潮水,缓慢却坚定地向着霜寒领漫涌而来。金属反射着阴郁的天光,偶尔传来几声被风撕扯得变形的号角,带着蛮横与杀戮的气息。
“敌袭——!!”
凄厉的警钟声瞬间刺破了领地的寂静,一声接一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早已演练过无数次的男人女人们,脸上瞬间褪去了血色,却没有陷入混乱。
工匠们放下工具,抓起靠在墙边的长矛或弩箭;女人们迅速将孩子赶进加固过的地窖或砖房;老马洛沉稳的声音在各个防御节点间响起,调动着人手;雷恩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前沿堡垒的观察口,冰冷的眼神扫视着逼近的敌军。
艾薇登上了中央最高的木制了望塔,这里能俯瞰整个战场。她的表情平静,只有微微抿紧的嘴唇泄露出一丝内心的凝重。
她看到,那支军队成分复杂——打着裂爪鹰旗帜、装备相对精良的正规士兵在前,而更多则是穿着杂乱皮袄、眼神凶狠、如同饿狼般躁动不安的佣兵,他们的旗帜上绘着一个在冰原上嚎叫的狼头,“冰嚎”。
联军在距离栅栏约三百步的地方停了下来,开始整队。这个距离,正在传统弓弩的有效射程边缘。一个骑着高大北地马、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军官和一个身材魁梧、光头上纹着刺青、扛着一柄巨大战斧的壮汉并骑而出,对着霜寒领简陋的防御工事指指点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在他们看来,这道木栅栏和后面那些穿着混杂、大部分面黄肌瘦的守军,根本不堪一击。
“准备。”雷恩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前沿堡垒。弩炮的绞盘被缓缓拉紧,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弓箭手和弩手们屏住呼吸,箭矢搭上了弦;隐藏在栅栏后、土木堡垒射击孔后的守军,握紧了武器,手心里全是冷汗。
“为了金币和鲜血!”冰嚎首领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巨大的战斧向前一挥。
“杀——!”
联军动了。如同决堤的洪水,前排的裂爪鹰士兵举起盾牌,迈着相对整齐的步伐向前推进,而后方的“冰嚎”佣兵则发出了疯狂的嚎叫,毫无阵型地发起了冲锋。他们相信,凭借人数和悍勇,一个冲锋就能淹没这个小小的领地。
两百五十步……两百步……
守军依旧沉默。只有弩炮操作手根据测距兵的报数,最后微调着射击仰角。
一百五十步!已经进入大部分强弩的有效射程!
“放!”雷恩猛地挥下手。
崩!崩崩!
改进后的弩炮发出了沉闷而有力的咆哮!数支如同短矛般的巨型弩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划过一道低平的轨迹,狠狠地砸进了冲锋的敌军队列!
噗嗤!咔嚓!
恐怖的景象发生了。一支巨箭直接穿透了一名裂爪鹰士兵的盾牌和他的胸膛,余势不减,又将后面一名佣兵钉死在地上!另一支箭则射入了人群最密集处,瞬间清空了一小片区域,残肢断臂混合着鲜血飞溅开来!
这远超普通弩箭的威力和射程,让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联军前排出现了瞬间的混乱和惊恐。
“不要停!冲过去!他们装填慢!”刀疤军官声嘶力竭地吼道,试图稳住阵脚。
的确,弩炮装填需要时间。趁着这个间隙,联军再次鼓起勇气,嚎叫着冲了上来。他们已经能看清栅栏后守军紧张的脸庞。
一百步!八十步!
就在这时,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攻击方式降临了。
从几个隐蔽的土木堡垒后方,划出了十几道带着火星的、奇怪的弧线。那是一些用简陋的投石索或者改良的小型抛竿投掷出来的、冒着青烟的黑色铁罐。
“那是什么?火油罐吗?”一个冲在前面的佣兵疑惑地喊道,甚至下意识地想用盾牌去格挡。
铁罐落入了人群。
没有预想中的火焰升腾。
是雷鸣!
轰!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连续的爆炸声猛然炸响!仿佛平地惊雷,又像是大地本身在发出怒吼!铁罐在落地的瞬间或是凌空爆炸,碎裂的铁片和内部的铁钉、碎石如同死亡的暴雨,向着四面八方疯狂溅射!
“啊——我的眼睛!”
“救命!我的腿!”
“魔鬼!这是魔鬼的力量!”
惨叫声瞬间压过了冲锋的嚎叫。爆炸中心点周围,一片人仰马翻。没有被直接炸死的士兵,也被飞射的破片打得千疮百孔,倒在血泊中哀嚎。空气中瞬间弥漫开浓郁的血腥味和一种奇异的、带着硫磺和硝石气息的焦糊味。
冲锋的浪潮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充满毁灭力量的墙壁,彻底停滞了。前排的士兵惊恐地看着身边同伴瞬间变得支离破碎的尸体,看着那些在地上翻滚惨叫、身上嵌满铁片的伤者,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对未知和绝对毁灭力量的恐惧,如同冰水般浇遍了全身。
他们的勇气,在这超越理解的雷鸣与钢铁风暴面前,彻底瓦解了。
“那……那到底是什么?!”冰嚎首领脸上的狞笑早已僵住,取而代之的是无法置信的惊骇。他身经百战,见过魔法火球,见过强弓硬弩,但从未见过如此……如此高效、如此残酷、如此不分敌我进行范围屠戮的武器!这根本不是战斗,这是屠杀!
刀疤军官的脸色也同样苍白,但他还保留着一丝理智,声嘶力竭地喊道:“撤退!快撤退!离开那个鬼东西的射程!”
不用他命令,已经被吓破胆的联军士兵已经开始转身溃逃。他们丢下武器,推搡着同伴,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只想尽快远离那片不断发出雷鸣和喷射死亡铁雨的区域。
然而,噩梦并未结束。
就在他们仓皇后撤,队伍拉长、混乱不堪时,了望塔上的艾薇,对身旁的传令兵点了点头。
几支造型奇特、尾部带着简陋稳定翼的“火箭”,被点燃引信,从特定的发射架上呼啸而出。它们拖着歪歪扭扭的轨迹,发出刺耳的尖啸,划过一道长长的抛物线,落在了溃逃队伍的中后段。
轰!轰!
虽然准头欠佳,但落点附近的爆炸,再次引发了更大的恐慌。溃逃变成了彻底的崩溃。士兵们如同无头苍蝇般四散奔逃,将后背完全暴露给了守军。
“追击!五十步止!”雷恩冷静地下令。
栅栏门打开,以石爪的岩缝之民战士为箭头,混编了领地守军的小股部队迅猛杀出。他们如同驱赶羊群一般,高效地收割着那些落在后面的、失魂落魄的敌军。石爪的战斧每一次挥下,都带着岩缝之民对入侵者的原始愤怒,而领地士兵则配合着,用弩箭和长矛解决试图反抗的敌人。
这场追击,更像是一场清理。直到将溃兵彻底赶出视野,雷恩才下令收兵。
战场,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声,以及尚未死透的伤兵微弱的呻吟。
霜寒领,守住了。代价仅仅是数十名重伤员。
而联军,留下了超过三百具尸体,以及数量更多的伤员和俘虏,更重要的是,他们将一种名为“恐惧”的种子,深深地植入了每一个幸存者的心中。
几个侥幸逃脱的“冰嚎”佣兵,一路狂奔,直到彻底看不到霜寒领的轮廓,才瘫倒在雪地里,大口喘着粗气,眼神中充满了未散的惊恐。
“雷……雷鸣……他们会召唤雷鸣!”一个佣兵语无伦次地对着他们的首领喊道,“还有会飞的铁棍,落下来就炸!我们的人……一下就没了!没了!”
冰嚎首领脸色铁青,他赖以生存的凶悍和勇气,在那种无法理解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可笑。他看了一眼同样面色惨白的裂爪鹰军官,嘶哑地说道:“这生意,亏了。告诉你们的主子,霜寒领……有邪魔的力量。想要啃下这块骨头,得用更多的人命去填,或者,找法师老爷们来看看!”
消息,随着这些溃兵的逃散,开始在北境悄然蔓延。一个能够“召唤雷鸣”、掌握着未知恐怖力量的领地,其形象开始变得模糊而危险。
了望塔上,艾薇缓缓走下。她看着战场上正在清理同伴遗体的领民,看着那些被抬回来的重伤员,看着铃兰和医疗队忙碌的身影,眼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深沉的疲惫与更深的决心。
“埋葬我们的同伴,救治伤员,清点缴获。”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依旧稳定,“然后,老马洛,派出信使,带上我们多余的粮食,去告诉所有在北境挣扎求生的人——霜寒领,需要人手,也提供庇护。”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远方那蕴藏着煤炭和铁矿的山脉。
“卡尔,带上你的人,还有雷恩的侦察兵。明天一早,我们去勘测路线。”
“铁路,该开工了。”
战争的余烬尚未冷却,建设的号角已然吹响。死者的鲜血浸润了冻土,而生者,将用双手在这片土地上,铺设通往未来的钢铁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