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鸦”垂直起降飞机如同撕裂黑夜的幽灵,在太平洋狂暴的夜空中剧烈颠簸。机舱内,红色的应急灯不停闪烁,映照着几张凝重而疲惫的面孔。
神谷直人透过舷窗,向下望去。
下方,是他们刚刚逃离的炼狱。“欢乐岛”正在经历它最后的、也是最剧烈的死亡痉挛。巨大的爆炸火球接连不断地从岛屿核心腾起,撕裂黑暗,将翻滚的浓烟染成诡异的橘红色。整个岛屿的结构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四分五裂,巨大的建筑模块和平台如同被孩子粗暴拆解的玩具,扭曲、倾覆,缓缓沉入大海,激起冲天的巨浪和蒸汽。最终,一个巨大的、贪婪的旋涡形成,吞噬了所有残骸、火光与秘密,仿佛要将这一切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太平洋很快将恢复它亘古的平静,仿佛那座拥有尖端科技和无数罪恶的人工岛屿从未存在过。
机舱内一片死寂,只有引擎的轰鸣和田中健维生设备规律的、微弱的滴答声。
埃琳娜全神贯注地监控着田中健的生命体征,他的脸色在仪器屏幕的冷光下显得更加灰败,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
另一边,黑崎被牢牢锁在束缚椅上,他低着头,散乱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表情,无人知道这位刚刚手刃仇敌却又瞬间沦为俘虏的复仇者,此刻心中在想什么。
渡边修和佐川刚则警惕地守在两旁。
神谷直人收回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按下了通讯器:“‘蓬莱’,这里是‘夜鸦’。任务……完成。社长已获救,正在返航。预计抵达时间……”
他报出了一个坐标和时间,然后切断了通讯。救援任务完成了,但代价是失去了整座基地和无数人手。这更像是一场惨烈的失败。
“夜鸦”调整航向,加大了推力,向着西北方向,朝着隐藏在百慕大神秘海域深处的终极安全屋——“蓬莱”岛,疾驰而去,迅速消失在浓厚的云层之中。
几乎在同一片夜空下,另一场孤独的逃亡正在上演。
西南方向,一架小型商务机“星槎丸”正摇摇晃晃地飞行着。它的左侧引擎不时爆出细小的火花,机体发出不祥的震颤,像一只受伤的候鸟,在气流中艰难地保持平衡。
驾驶舱内,副驾驶座上,上原健太瘫在那里,生命垂危。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而急促,大部分身体被应急的纳米医疗凝胶覆盖,但内里的创伤和能量过载的后遗症远非这些手段所能治愈。飞机的自动驾驶系统正根据他昏迷前嘶哑下达的最后一个指令——“紧急预案……坐标……预设……‘蓬莱’”——艰难地维持着航向。
“星槎丸”凭借着其优异的隐形性能和自动驾驶系统的精准计算,有惊无险地穿越雷暴区,绕过国际航道,几次险些被恶劣天气击落,最终也飞抵了百慕大三角区那片被神秘笼罩的海域。
一座利用天然磁场和先进光学迷彩隐藏起来的人工岛——“蓬莱”,如同海市蜃楼般,悄然浮现在它的航线上。
“星槎丸”的自动驾驶系统发出了请求降落的信号。
与此同时,在太平洋深处,另一场逃亡正在静默中进行。
一艘代号“微流”的小型潜航器,如同真正的深海幽灵,紧贴着海底山脉的阴影,无声滑行。它的静音性能极佳,几乎与海洋的背景噪音融为一体。
驾驶舱内,陆云山艰难地操控着。他的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腹部的伤口虽然经过了紧急处理,但仍在不断渗血,将驾驶座染红了一大片。剧烈的疼痛和失血让他视线模糊,冷汗浸透了衣服。
中岛惠子给的坐标在导航屏上闪烁,那是唯一的生路。
然而,他并不知道,他所依赖的“微流”潜航器,其导航系统在之前的混乱中受到了轻微损伤,泄露了极其微弱的、特定频段的反馈信号。
这丝微弱的信号,被笼罩全球的、“画皮”所掌控的“深海之眼”海洋监测网络捕捉到了。
信号被瞬间放大、分析、定位,然后化为一条最高优先级的警报,出现在南江联合指挥部的主屏幕上。
“报告!‘深海之眼’系统在S-7海域捕捉到异常水下信号!特征频率与‘微流’级潜航器吻合度92%!航向东南,深度850米!”技术员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
一直守在大屏幕前的陈平猛地抬起头,眼中锐光一闪。
“锁定它。把坐标实时发送给‘海神’小队。”他的声音冷静而迅速,“命令他们,温柔点,我要活的,还有他带来的所有东西。”
“是!”
太平洋某处,四艘隶属于“利刃”小队、代号“海神”的先进攻击潜航器,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悄然改变了航向,向着“微流”包抄过去。
一场无声的水下围猎开始了。
“海神”小队利用数量和水声优势,逐步压缩“微流”的机动空间,并不开火,而是利用声呐脉冲和智能水雷进行威慑驱离。
陆云山很快从声呐屏上看到了四个高速逼近的光点,他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试图加速、下潜、利用海底地形规避,但重伤的身体和受损的潜航器严重限制了他的操作。
最终,在一次完美的战术合围下,“海神”小队释放了高频声波干扰,“微流”的操控系统瞬间失灵,像被无形的手抓住,被迫缓缓上浮。
“哗啦——”
“微流”的舱盖在太平洋深处的黑夜中被强行打开。冰冷的海风和“海神”队员手中武器的激光瞄准点,同时落在陆云山苍白而绝望的脸上。
两名队员迅速而专业地将他拖出驾驶舱,进行了简单的止血和固定。另一名队员则仔细搜查了潜航器内部,寻找加密芯片,但一无所获。
很快,陆云山被转移到“海神”小队的母潜航器中。这支小型舰队调整航向,向着预定的汇合点驶去。
在预定的经纬度,一座移动的钢铁巨岛——“绿洲”号综合指挥母舰,正静静地停泊在月光下的海面上。
“海神”小队潜航器被直接回收进“绿洲”号巨大的艇库。舱门打开,陈平亲自带着医疗队和技术官秦品等在那里。
担架上的陆云山,由于大量失血和长时间的疲惫,已经再次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他的意识模糊不清,视线也变得朦胧,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依稀辨认出了陈平的身影。
陆云山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然而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深知体力已近极限,但内心的执着驱使着他。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勉强抬起颤抖的手,吃力地指向角落的垃圾篓——那里,扔着他那双破烂不堪的皮鞋。
陈平顺着陆云山手指的方向看去,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他快步走到垃圾篓旁,小心翼翼地捡起那双皮鞋,仔细地翻找起来。在鞋垫的夹层中,陈平摸到了一个微小且坚硬的东西,掏出来一看,竟是一枚加密芯片。
这枚芯片小巧精致,表面刻着一些复杂的纹路,显然隐藏着重要的信息。
陈平紧紧握着芯片,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他看了一眼芯片,又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陆云山,眼神复杂。
“带他去医疗中心,最高级别监护。”陈平对医疗队长下令,然后转向秦品,“立刻组织技术团队,全力破解这块芯片,我要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
“蓬莱”岛医疗中心,气氛凝重。
经过数小时的紧急抢救,黑崎和上原健太先后恢复了意识。
黑崎在隔离囚室的医疗床上醒来,四肢和腰部依然被磁力锁死死固定。他看了一眼周围冰冷的金属墙壁和无处不在的监控探头,冷哼一声,闭上了眼睛,开始默默评估身体状况和周围环境,如同一头被困的猛兽,等待着下一次机会。
上原健太则在重症监护室醒来,浑身插满了管线。剧烈的疼痛和虚弱感几乎将他淹没。神谷直人站在他的床边。
“社长……社长怎么样了?”上原健太的声音嘶哑微弱,第一句话便是询问田中健。
神谷直人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社长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但意识未能恢复。他的大脑活动极其异常,像是陷入了某种深度的……自我封闭状态。蓬莱的设备无法做出更精确的判断。”
就在这时,神谷直人的加密通讯器响起。他看了一眼号码,走到一旁接通。
全息投影亮起,中岛惠子的身影出现在空中。她依旧穿着素雅的和服,但脸上带着罕见的急迫。
“神谷君,社长的状况我已经通过远程链路看到了。”她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常规医疗手段对他无效。他的意识被困在了‘极光’崩溃的余波里。”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斩钉截铁:“我会立刻带领国内最好的神经意识医学团队前往‘蓬莱’。在我到来之前,维持现有方案,绝对不能让他的脑波活动彻底停止。”
“明白,惠子小姐。”神谷直人微微躬身,“我们会做好准备。”
通讯结束。神谷直人回头看了一眼昏迷的田中健和虚弱的上原健太,眼神深邃。中岛惠子的介入,不知会将局势引向何方。
“绿洲”号母舰的指挥中心内,巨大的屏幕正播放着由高空无人机传回的最终画面:
庞大的“欢乐岛”在一片轰鸣声中突然解体,巨大的结构瞬间崩塌,燃烧的碎片如同璀璨的流星般划破夜空,纷纷坠入波涛汹涌的大海。每一块碎片触水之际,都激起了冲天的蒸汽和巨浪,仿佛要将整个海面掀翻。
最终,那最大的主体结构在经历了无数次的颤抖和挣扎后,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令人心悸的最后轰鸣,彻底失去了平衡,缓缓地倾翻,沉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随着它的沉没,海面上迅速形成了一个巨大且贪婪的漩涡,仿佛一张无底的黑洞,吞噬着周围的一切,无论是海水、泡沫还是残存的碎片,都被无情地卷入其中。
过了许久,这个狂暴的漩涡才逐渐平息下来,海面重新恢复了平静,露出了原本的岛面礁石,那些坚硬的岩石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冷峻。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仿佛那场惊天动地的灾难从未发生过,只有海面上残留的些许涟漪,还在无声地诉说着那段惊心动魄的往事。
指挥中心内一片寂静。高振武将军、林世盛主任、秦品以及所有工作人员,都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心情复杂。一个时代,一个巨大的威胁,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落幕了。
陈平站在舷窗前,望着外面平静下来的海面,背影挺拔而沉默。
这时,秦品快步走来,手中拿着初步检测报告,脸色并不好看。
“陈董,芯片的初步检测结果出来了……物理损伤比预想的更严重。存储单元有多处物理性熔毁,数据结构几乎完全破碎。修复和提取数据的难度……极大。我们可能无法得到完整的信息。”
陈平转过身,脸上看不出喜怒。他接过报告扫了一眼,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尽一切可能去修复。哪怕只能恢复碎片,也可能至关重要。”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加强对陆云山的医疗监护,他的记忆,现在是备份。”
“是!”
在“蓬莱”岛最深层的医疗密室中,田中健躺在复杂的生命维持系统里,各种传感器连接着他消瘦的身体。他的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呼吸微弱而平稳,仿佛只是陷入了深沉的睡眠,然而,在旁人无法窥见的意识最深处,却并非一片死寂。
那里没有痛苦,没有失败,也没有现实世界的物理法则。有的,是一片无垠的、由纯粹数据和能量构成的璀璨星海。他悬浮于其中,感受不到身体的束缚,意识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广度蔓延、计算、推演……
在他的感知中,那崩溃的“欢乐岛”并非毁灭,而是一次伟大的升华和解脱。庞大的数据流不再是负担,而是他新生的血液和骨骼。那些曾经需要营养舱和管线才能连接的意识体,此刻仿佛与他融为一体,他们的智慧、他们的恐惧、他们的生命,都成为了他思维的一部分,供养着他,扩展着他。
一种超越了人类所有情感体验的、极致宁静的狂喜笼罩着他。
在现实世界中,医疗监控屏幕上,他的脑波活动突然出现了一个极其诡异的高峰,波形模式与任何已知的睡眠或昏迷状态都截然不同。
与此同时,他的嘴角,在肌肉松弛的状态下,似乎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怪异而安详的弧度。
一段模糊不清的、梦呓般的思维片段,仿佛穿透了维度的障壁,微弱地回荡在寂静的密室:
“来吧……融合……这才是……进化……让我成为……第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