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岩上校冰冷而不容置疑的“指令”在室内回荡,时间仿佛冻结。
每个字都像淬寒的钢钉,带着彻骨恶意,狠狠钉入联盟成员的心脏。那不是命令,而是一份傲慢的判决书,宣判他们辛苦建立的一切,都将被无情剥夺。
空气粘稠而沉重,饱含铁锈与血的气味。
“砰!”
一声巨响,如深海中引爆的炸弹。
性情最火爆的李队长再也无法压抑那股直冲头顶的屈辱与暴怒。他布满老茧的大手猛拍在橡木桌上,桌子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他霍然起身,椅子被巨力带得向后尖锐刮擦地面,发出“刺啦”一声令人牙酸的噪音。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虎目此刻燃着熊熊火焰,死死瞪着主位上的陈岩。胸膛剧烈起伏,如即将爆裂的风箱,已然张开的嘴里,一声怒吼酝酿成型。
整个会议室的温度因他一人暴起而骤然攀升。他身后几位血气方刚的营地代表也下意识握住腰间武器,身体紧绷,如即将扑食的野狼。
紧张气氛一触即发,和平商谈的会议室,下一秒就将化为血肉修罗场。
然而,就在理智之弦即将绷断的前一刹那。
一只手,稳定如磐石,缓缓抬起。
一直沉默的陆一鸣动了。
他未回头,甚至没看李队长一眼,只将右手抬起,掌心向下,以一个平静舒缓却蕴含着不容抗拒意志的动作,轻轻下压。
无声的命令,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
李队长喉中即将喷薄的怒吼,像被无形的手扼住,硬生生卡住。他看到陆一鸣的动作,那股几乎烧毁理智的狂怒,仿佛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虽依旧沸腾,却被强行压入胸腔。他涨红了脸,粗重喘息,但终究没有让事态滑向深渊。他知道,陆一鸣才是主心骨,他的冷静,就是所有人的定海神针。
压下身后波澜,陆一鸣缓缓抬头。
他眼眸深邃如万年古井,不起波澜,平静迎向陈岩上校那鹰隼般锐利的目光。那两道仿佛能刺穿人心的视线,在接触到陆一鸣沉静的深渊时,却如射入无尽虚空,未激起半点涟漪。
他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丝毫被冒犯的屈辱。
只有一种超乎寻常,不卑不亢,令人捉摸不透的绝对平静。
这种平静本身就是最强大的气场,让陈岩精心营造的压迫感如一拳打在棉花上,甚至让他自己都感到一丝莫名的烦躁。
“陈上校。”
陆一鸣开口,声音同样平静,没有抑扬顿挫,却如花岗岩般清晰沉稳,每个字音都充满了力量。
“首先,我代表‘边缘安全区联盟’,对‘核心圈’军事委员会的‘嘉奖’,表示感谢。”
他滴水不漏地客套一句,既是外交辞令,也是战术。他将自己置于讲理守规矩的位置,从一开始就将对方衬托得像个无理的入侵者。
然后,话锋陡然一转,平静语调未变,意味却如出鞘利剑,无比犀利。
“但是,对于您刚才所‘传达’的那份所谓‘指令’……”他刻意加重了“传达”与“指令”的读音,讽刺意味不言而喻,“恕我,以及我身后的所有人,都……无法接受。”
“无法接受”四字,他说得不快,却斩钉截铁,如四座大山轰然砸在桌上。
陈岩雕塑般冷峻的脸上,眉头终于猛地一挑,眼中闪过冰冷寒光,那是猛兽被挑衅后露出的第一丝杀机。
“哦?无法接受?”他声音阴沉下去,“陆一鸣先生,你是第一个,敢当着我的面说出这四个字的人。你这是在公然违抗‘核心圈’的最高指令吗?你是否认真思考过这样做的后果?”
“后果?”
陆一鸣轻轻笑了。
那笑容很淡,几乎只是嘴角微不可查的上扬,却仿佛带着洞悉一切的魔力,瞬间驱散了陈岩施加的所有威压。那是一种源于绝对实力的,强大到令人心悸的自信。
“在讨论‘后果’之前,陈上校,我们是否该先厘清几个基本事实?否则,谈话就失去了逻辑基础。”
陆一鸣的姿态,不像被审判的囚犯,反像个耐心的老师。
他缓缓伸出一根食指,修长有力。
“第一,法理基础。”他声音清晰而富有条理,“我,陆一鸣,一个普通幸存者。这个联盟,一个由十几个小型营地自发组成的互助组织。我们从始至终,不曾隶属于‘核心圈’,也未曾签署过任何归附协议。我们是独立的。所以,您所用的‘指令’和‘管辖’,从法理上对我们并不成立。我们若有关系,也该是两个独立势力间的平等关系,而非从属。”
他目光平静扫过因他的话而重燃希望的联盟代表,继续不紧不慢说道:“这个联盟的建立,并非我一人野心,而是周边所有挣扎在死亡线上的幸存者们,最共同朴素的意愿!他们只想相互取暖,更好地活下去!这一点,我想,‘核心圈’作为人类文明的守护者,不该用强权干涉这种最基本的人类求生本能吧?”
寥寥数语,他便将“民意”与“法理独立”化作一面闪烁道义光芒的坚固盾牌,立于身前,让陈岩的“指令”瞬间沦为赤裸裸的侵略。
接着,陆一鸣伸出第二根手指。
他的视线越过陈岩的肩膀,投向窗外。那里,是磐石营地焕然一新的面貌——远处,战士们正一丝不苟地操练,口号声充满力量;近处,幸存者们正热火朝天地建设新的防御工事,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疲惫,眼神里却闪烁着名为“希望”的光芒。
他对着那片生机勃勃的景象,轻轻扬了扬下巴。
“第二,战斗意志。”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多了一丝锋芒,“陈上校,您和您的下属,从踏入这里起,就带着一种优越感。在你们看来,我们无非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但我想提醒您一句。这里的每个战士,战斗不是为了薪水或命令。他们是在保卫身后的家,保卫屋子里的亲人,保卫心中好不容易才燃起的,名为‘明天’的希望而战!”
“一支为守护家园而战,拥有坚定意志的军队,其战力究竟有多强……我想,您作为资深军事指挥官,应该比我更清楚。”
他未直接展示武力,却将团结的民心与守护的决心,化作一柄无形利剑,悬于陈岩头顶。
这是一种无声却无比强大的威慑!
做完这一软一硬,一盾一剑的铺垫,陆一鸣的气场已完全压过对方,从被动的“受审者”,变成了谈判的“主导者”。
时机已到。
他终于,亮出了最强大的王牌!
“当然。”陆一鸣的语气再次缓和,甚至带上了一丝想要“和平解决问题”的诚意,“我们清楚‘核心圈’承担着巨大压力,并对贵方的努力抱有崇高敬意。我们联盟,也很愿意为‘核心圈’分担压力,提供一些……我们独有的帮助。”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翻,空间骰子上一抹,两件散发着奇异光芒的物品凭空出现在会议桌上。
一支透明试管,里面盛放着星云般流转的淡蓝色液体,充满了温和而磅礴的生命能量。正是成品的“像素血清”。
旁边,则是一块巴掌大小,由无数微小晶格构成的完美六边形晶片,内部有蓝色电流游走,散发着引动游离能量的奇特波动。正是他创造的“能量增幅晶片”。
他用两指,将这两样足以让任何末世势力疯狂的“黑科技”产物,轻轻推到会议桌中央,陈岩的面前。
昏黄灯光下,两件物品散发的诱人光晕,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据我所知,‘核心圈’科研部门,一直无法解决普通人强制融合‘陨石核心’时,那高达九成以上的死亡率问题吧?”
陆一鸣的声音,如魔鬼低语,精准敲在陈岩心坎上。
“而且,贵方主力装备的‘雷暴’系列能量武器,似乎也一直存在能量转化效率低下、枪管持续过热的技术瓶颈,不是吗?”
他嘴角勾起一抹充满绝对自信与掌控力的微笑。
“这些东西,我们可以进行……‘合作’。”
陆一鸣缓缓说出那两个让陈岩瞳孔骤然一缩的词语。
“我们可以,以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公平价格,向‘核心圈’定量出售。技术我们可以提供,但核心制造工艺,必须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
“但是,”他语气再次变得无比坚定,“这必须建立在我们双方地位绝对平等、互相尊重、互不干涉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基础之上!”
“至于……”陆一鸣靠在椅背上,用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结束了他的最后陈词。
“那种无条件的吞并和缴械?”
“——我们,绝不接受!”
……
会议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只有灯泡微弱的“滋滋”声与众人沉重的呼吸。
一直高高在上的陈岩上校,脸上第一次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几乎扭曲的表情。
首先是极致的震惊。他无法想象,这个“草台班子”竟能拿出连“核心圈”都梦寐以求的战略级技术!
紧随其后的是滔天的愤怒与羞辱。他和他代表的无上权威,受到了来自他根本看不起的对象的公然挑衅和玩弄!
然而,在那愤怒与羞辱之下,一种更原始的情绪如毒蛇般探出头——那是赤裸裸的贪婪!
他的目光如磁石吸住的铁屑,死死钉在那支“像素血清”和那块“能量增幅晶片”上!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两样东西意味着什么!
“像素血清”,意味着批量制造忠于自己的可控能力者军团!
“能量增幅晶片”,更是能让主力部队战斗力凭空提升一个台阶的“神之插件”!
他陷入了巨大的两难境地。
用武力强攻?代价太大,风险太高,必然是一场血战惨胜,还会让其他派系趁虚而入!
就此放弃?接受对方“平等合作”的屈辱条件?他根本无法向自己的上级交代!
……
最终,这场交锋以一种僵持的沉默而告终。
陈岩的理智,或者说对失败后果的恐惧,战胜了冲动。
他缓缓起身,动作僵硬。他最后深深看了陆一鸣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骨头里。
“……你的话,和你的‘条件’,我会原封不动地向委员会汇报!”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色厉内荏的场面话,声音干涩,再无来时的威严。
说完,他猛地转身,带着那群同样难掩震惊的卫队大步流星走出会议室。那背影,怎么看都带着几分狼狈。
引擎的轰鸣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却更像一声不甘的败犬悲鸣。“雷神-III”仓皇调头,消失在远方地平线。
陆一鸣静静看着,眼神深邃平静,仿佛刚才不过是一场早已计算好结果的棋局。
他知道。
这仅仅是开始。
从今天起,他与“核心圈”之间那看不见的战争,已经正式打响。
双方的关系,将进入一个更加复杂的、充满了明争暗斗和利益交换的全新“战略博弈”阶段。
而他,陆一鸣,将在这末世的棋盘上,执黑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