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在末世早已不代表希望。它只用微光照亮黑暗,让潜伏的恐怖无所遁形。
天边刚泛起死灰晨光,色如尸体眼白,城市废墟的轮廓才勉强从墨色天地间分离。万物静谧,寒风穿行于断壁残垣,发出似有若无的呜咽。这是一种极致的压抑,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屏息,等待悬顶的命运之剑坠落。
突然,一声凄厉尖锐的最高级别战斗警报,撕心裂肺,如烧红烙铁狠狠烫在这片脆弱的宁静之上。
“——呜——————!!!”
那不是声音,而是一股凝成实质的音波利刃,从防线中央指挥塔爆发,瞬间传遍数公里长的钢铁防线,钻入每个人的耳膜,震荡骨骼,让心脏为之停跳。
战壕内,所有值守士兵都在警报响起的瞬间,从疲惫与惊惧的假寐中猛然惊醒。身体的反应超越思考,抓紧冰冷武器是刻入骨髓的本能。无论新兵老兵,所有人的心跳,都在此刻被同步到同一个狂暴频率。
来了。
这念头如电流穿过每个人的神经末梢。所有人,几乎同时将目光投向远方地平线。
在那里,一片蠕动的无边“黑色”,正缓缓侵蚀着天际。
起初,那只是一条铅笔画出的细细黑线,沉默无声,却散发着让空气凝固的压迫。但随着时间推移,那条黑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粗、变清晰,不再是线,而是一片扩散的墨迹,一片从地平线下“生长”出的活体阴影。
最终,当距离拉近,那片阴影的真面目暴露在所有人视网膜上。
那根本不是阴影,那是一片由无数腐烂血肉、扭曲肢体与无尽绝望构成的一望无际的黑色海洋。
“黑潮”!
它像一片移动的枯死森林,每一棵“树”都是一个蹒跚人形。这片森林带着山崩海啸般无可阻挡的天灾气势,向人类唯一的防线碾压而来。
紧接着,是声音。
“吼……呃……啊啊啊……”
起初是零星的兽吼,很快,数以十万计的行尸同时从腐烂喉咙深处发出的嘶吼汇聚成流。这股声浪不再是单纯的听觉信号,而是一股足以撼动人心、甚至让脚下钢铁工事为之共振的恐怖音潮。声音里没有愤怒,没有痛苦,只有对一切尚存体温的活物无穷无尽的饥渴。
那是深渊的呼唤,是死亡本身在歌唱。
防线上,空气仿佛变成固态胶质,压得人喘不过气。一名年轻士兵脸色惨白,嘴唇发青,过度紧张下几乎握不住枪,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就在他即将被恐惧吞噬时,一只温热粗糙的大手重重拍在他肩上。
他惊恐回头,身边站着一位独臂老兵。老兵脸上沟壑纵横,眼神却如风暴前的大海般平静。他什么也没说,默默从磨得发白的口袋里掏出半根皱巴巴的香烟,珍惜地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猩红烟头在灰暗晨光中明明灭灭。
“小子,别怕。”老兵缓缓吐出烟雾,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却异常安然,“深呼吸,握稳枪。对着脑袋打,别浪费子弹。打光了就上刺刀,刺刀断了就用拳头、用牙齿。记住一条,别让他们过去。”
年轻士兵看着老兵空荡的左袖管,看着他平静的眼神,心中那头名为恐惧的野兽仿佛被暂时勒住。他用力点头,不再颤抖,将枪托死死抵在肩窝。
战争,可以夺走生命,但不能夺走尊严。
当那片蠕动的黑色潮水终于进入所有武器的最佳射程。
“开火——!!!”
雷啸天将军炸雷般的咆哮,通过广播响彻整条防线,其铁血威严如电流瞬间击穿了笼罩阵地的恐惧阴云!
命令,就是扳机!
下一秒,绵延的钢铁防线如被激怒的史前巨兽瞬间苏醒,向世界喷吐出积蓄已久的最猛烈狂暴的死亡!
哒哒哒哒哒——!
数十挺重机枪同时怒吼,枪口喷吐出一米长的橘红火焰,无数灼热弹头交织成密不透风的死亡火网,精准覆盖尸潮最前端。
轰!轰!轰!
后方自行火炮阵地开始无间断覆盖轰炸!重型榴弹带着撕裂耳膜的厉啸,如愤怒流星雨砸入“黑潮”最密集的中段,每一次爆炸都在黑色海洋中掀起一朵由泥土、血浆和残缺肢体混合的数十米高的死亡之花!
能力者们亦在此时展现超凡力量。巨大火球如小型太阳在尸潮中炸开;锋利冰锥破土而出形成死亡丛林;狂暴电蛇从天而降犁出焦黑沟壑……五彩斑斓的能量光辉,如同末日最盛大的烟火,在那片单调压抑的黑色画布上,绽放出最绚丽致命的光彩。
战斗在第一秒就直接进入最惨烈的白热化。
第一波数千只行尸,在饱和火力下如被收割机碾过的麦子,成片倒下。它们的身体被轻易撕碎,被炮火炸得四分五裂,被异能轰成焦炭、冻成冰雕。防线前方数百米开阔地,在几十秒内就被一层蠕动的尸骸铺满。
然而,这足以让任何智慧军队崩溃的伤亡,对“黑潮”而言,却仿佛只是湖面一朵转瞬即逝的浪花。
后方的行尸毫不停歇,毫无迟疑,空洞的眼中只有防线上的鲜活生命。它们面无表情,踩着同类破碎抽搐的尸体,踩着那片被暗红血液与黑色碎肉染透的修罗焦土,继续前进、前进、再前进!
它们用同类的尸体填平弹坑,铺就道路,承受炮火。
战争,彻底蜕变成一场最纯粹、最血腥的消耗战。人类在用宝贵的弹药与生命,去消耗对方那无穷无尽、廉价到令人绝望的行走的腐肉。
西侧三号阵地,一名土系能力者脸色惨白,咆哮着榨干体内最后能量,升起一面十米高的厚重土墙。然而数秒后,土墙就在行尸悍不畏死的冲击下布满蛛网般的裂纹,轰然倒塌。那名耗尽力量的能力者,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瞬间被冲破缺口的黑色潮水淹没。
中央阵地,七号重机枪火力点,一名年轻弹药手扛着弹链在战壕中飞奔。突然,一只被炸断双腿的行尸从尸堆中猛然扑出,死死咬住他的脚踝。
“啊——!”
剧痛之下,年轻人惨叫倒地。但他没有去看自己的伤口,而是用尽最后力气,决绝地拉响了腰间最后一颗高爆手雷。
轰!一团小小的橘红火光,在巨大黑潮中绽放,掀翻了周围七八只行尸,微不足道,却是一个战士最后的怒吼。
鲜血染红战壕,汗水浸透军装。刺鼻的硝烟混合着浓烈的血腥与尸臭,遮蔽天空,让世界变成名副其实的血肉地狱。整条钢铁防线,就像末日洪涛中的脆弱堤坝,在“黑潮”面前苦苦支撑,发出绝望呻吟,随时可能被彻底冲垮。
而在距主战场数公里外,一处被完美伪装的高地临时指挥所里。
陆一鸣和伊丽丝,正通过高倍率望远镜与无人机传回的实时画面,俯瞰着这地狱降临般的宏大惨烈景象。指挥所内异常安静,只有设备运行的低沉蜂鸣。
陆一鸣面沉如水,看不出任何表情,如同最冷静的旁观者。但那紧握望远镜,因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好多的……‘悲伤’。】伊丽丝的意念通过心灵链接,如叹息般在他意识海中传来,带着高维生命对低维生命大规模消亡的本能哀戚,【他们的生命之火,正在成片熄灭。在我眼中,整个战场,就像一片被狂风吹过的巨大蜡烛田。】
陆一鸣沉默片刻,缓缓放下望远镜,闭上眼。那地狱般的景象已烙印在他脑海,无法抹去。
几秒后,他才用同样在脑中响起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回应:
【这就是……战争。】
声音里没有哀戚,没有激昂,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对现实的绝对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