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一种深入骨髓、仿佛连灵魂都被冻结的冰冷,死死地攫着陆辰的心脏。他攥着那枚冰冷的金属空盒,指骨因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呻吟。盒子边缘细微的熔融痕迹硌着掌心,那行蚀刻在内部的幽蓝微光小字——“星火归途,熔炉永燃”——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他的意识。
星火归途……薪火带着“蓝钥”的核心走了,去了未知的归途。
熔炉永燃……她让他……继续燃烧?
巨大的空洞感吞噬着他。右肩空荡处的剧痛仿佛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挖空的虚无。薇……带着薪火……带着所有的秘密和危险……走了。用一种近乎决绝的方式,切断了与他和烛龙号的所有联系,只留下这个冰冷的空盒,和这八个字。
信任?背叛?守护?抛弃?
混乱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毒蛇,在胸腔里疯狂撕咬。熔炉的意志在巨大的痛苦和茫然中剧烈地明灭、摇曳,那曾经焚尽八荒的烈焰,此刻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陆总……”舰长站在几步之外,看着陆辰如同石雕般僵立的身影,看着他手中紧握的空盒,看着他赤红双眼中那令人心悸的空洞与冰冷风暴,声音艰涩得几乎发不出声,“引擎室……老吴醒了……他想见您……”
老吴……
这个名字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陆辰一片死寂的意识里激起一丝微弱的涟漪。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动脖颈,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向舰长。
“带路。”两个字,嘶哑,冰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通往引擎室的通道依旧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和润滑油气息。扭曲的管道和破裂的舱壁被临时加固,焊花飞溅,映照着工程师们忙碌而疲惫的身影。空气中回响着金属敲击、设备嗡鸣和短促的指令声,如同垂死巨兽体内最后挣扎的脉搏。
陆辰拖着沉重的步伐,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却又异常平稳。他无视了所有投来的敬畏、担忧和探究的目光,如同一具被冰冷意志驱动的躯壳,走进了烛龙号的心脏——引擎室。
巨大的空间内,景象触目惊心。主引擎如同被巨兽啃噬过,外壳布满焦黑和熔融的痕迹,粗大的能量管线裸露在外,闪烁着危险的电弧。最核心的位置,巨大的跃迁引擎组件被拆卸开来,老吴的身影正被几个工程师簇拥着,半躺在一张临时拼凑的维修平台上。
老吴的胸膛依旧缠着厚厚的、渗着暗红的绷带,那只完好的手臂上插满了管线,连接着旁边的生命维持和能量监控设备。他的脸色蜡黄,嘴唇干裂,独眼半睁着,里面布满了血丝,眼神却如同淬火的钢铁,带着一种燃烧生命般的锐利和专注,死死盯着上方悬浮的维修光屏上疯狂跳动的数据流。
“耦合器……第三节点……能量通路……再校准0.003个标准单位……快!”老吴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浓重的血气,却异常清晰有力,每一个指令都像砸在金属上的重锤。
“老吴!”舰长快步上前,声音带着担忧,“陆总来了!”
老吴猛地转过头,独眼瞬间锁定了门口那个如同冰封雕塑般的身影。当他的目光扫过陆辰空荡荡的右肩、染血的绷带,最后落在他紧握的左拳上时,那钢铁般的眼神剧烈地波动了一下,里面闪过一丝深沉的痛惜和……了然。
“辰哥……”老吴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陆辰没有回应。他一步步走到维修平台前,目光越过老吴,落在那巨大而残破的跃迁引擎核心上。暗金色的熔炉能量脉络曾经在这里奔腾咆哮,如今只剩下冰冷的金属和紊乱的能量余波。
“引擎……如何?”陆辰的声音响起,依旧冰冷嘶哑,如同两块生铁在摩擦。
“死不了!”老吴咬着牙,试图撑起身体,却被胸口的剧痛和工程师死死按住。他喘着粗气,独眼死死盯着陆辰,“耦合器……装上了!核心损伤……能修!给老子……时间!给老子……人手!烛龙号……就能再飞起来!”
“时间……”陆辰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冰冷的引擎上,空洞而遥远。
“辰哥!”老吴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搏命般的嘶哑,“林总……和小少爷……他们……”
“走了。”陆辰打断他,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他缓缓抬起左手,摊开掌心。那枚冰冷的金属空盒,静静地躺在他染血的掌心,边缘的熔痕和内部的幽蓝刻字在引擎室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老吴的独眼瞬间瞪圆了!他死死盯着那个空盒,又猛地看向陆辰空荡的右肩,最后落在他脸上那冰封般的空洞。巨大的震惊和一种同病相怜的沉重,如同巨石般压在他的心头。
“这……这是……”老吴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蓝钥’的壳。”陆辰的声音冰冷,“里面的东西……薇带走了。带着薪火。”他顿了顿,赤红的双眼中第一次翻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和茫然,“她留下的……只有这个空盒子……和这八个字。”
星火归途,熔炉永燃。
老吴的目光死死盯着空盒内部那行幽蓝的微光刻字,独眼中光芒剧烈闪烁。作为跟随陆辰从废品站一路拼杀到星际的老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八个字的分量!这绝不是简单的告别!这是林薇用决绝的方式,传递的……最后的信念和托付!
“辰哥!”老吴猛地吸了一口气,牵扯到伤口疼得脸皮抽搐,声音却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林总……她不是抛弃你!她是在保护小少爷!保护那道‘光’!她把危险带走了!留给你……留给我们烛龙号……一个机会!”
“机会?”陆辰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嘲讽。
“活下去的机会!”老吴的声音如同闷雷,在巨大的引擎室轰鸣,“修复烛龙号的机会!积蓄力量的机会!辰哥!你忘了我们是怎么从废品堆里爬出来的吗?!忘了我们是怎么扛过下岗潮,怎么打垮那些王八蛋的吗?!”
老吴挣扎着,用那只完好的手指着周围残破的引擎、忙碌的工程师、扭曲的舱壁,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咆哮:“看看!看看这艘船!它还没死!它还在喘气!它还能修!林总带走了小少爷,带走了那个鬼盒子!但她留下了我们!留下了这艘船!留下了‘熔炉永燃’四个字!”
“熔炉是什么?是你陆辰的脊梁骨!是咱们兄弟伙的魂!是这艘船还能在宇宙里漂着的底气!”老吴的独眼死死盯着陆辰赤红的双眼,仿佛要用目光点燃他眼底即将熄灭的火焰,“星火归途……小少爷他总会找到回家的路!但前提是……家得在!你得在!熔炉……得他妈的在烧着!”
老吴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带着金属般的铿锵和搏命般的嘶哑,狠狠撞在陆辰冰封的意识壁垒上!引擎室里,所有的工程师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目光复杂地看着平台上那个断臂的指挥官和那个胸膛染血的独眼老兵。
熔炉永燃……
家得在……你得在……
星火总会找到回家的路……
薇……你留下这个空盒……留下这八个字……是这个意思吗?用你的离开,用薪火的远行,为我……为烛龙号……争取一个喘息和重生的机会?让我……继续燃烧?
巨大的悲恸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责任感,如同冰冷的岩浆,在陆辰死寂的心湖下轰然涌动!那摇曳的熔炉之火,仿佛被投入了滚烫的燃料,猛地爆燃起一丝微弱却无比顽强的火苗!
嗡——!!!
就在这时!
陆辰掌心紧握的那枚冰冷空盒,毫无征兆地,猛地剧烈震动起来!不再是之前“蓝钥”那种带着能量搏动的震动,而是一种……纯粹的、高频的、如同共鸣般的金属震颤!
紧接着!
咔哒——!
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括弹开声响起!
空盒内部,那行蚀刻着“星火归途,熔炉永燃”的幽蓝微光刻痕,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光芒不再是幽蓝,而是混合了一种……纯净的、带着生命气息的……淡金色光晕!
光芒投射在空盒上方,瞬间交织、凝聚!
一副极其微小、却无比清晰的——三维动态星图投影——在陆辰的掌心上方,凭空浮现!
星图的核心,是一颗缓缓旋转的、散发着微弱淡金色光芒的星辰!一条极其细微、由无数淡金色光点构成的、断断续续的能量轨迹,如同指引的丝线,从这颗星辰延伸而出,指向遥远的、深邃的未知星域深处!
而在星图投影的边缘,极其模糊地,勾勒着一个巨大的、边缘燃烧着幽蓝光焰的……空间裂口的轮廓!轮廓内部,隐约可见一个微缩的、闪烁着暗金与幽蓝混沌光芒的……符号!
薪火的能量轨迹?!还有……深渊回响的标记?!
陆辰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巨大的震惊瞬间冲散了所有的茫然和空洞!薇……她留下的……不仅仅是一个信念的空盒!这空盒内部……竟然隐藏着追踪薪火能量轨迹的星图?!还有指向母亲囚笼的坐标?!
她不是简单的逃离!她是用这种方式……把薪火的踪迹和未来的方向……留给了他!
“辰哥!这是……?!”老吴也看到了那悬浮的星图投影,独眼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陆辰没有回答。他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掌心上方那幅微缩的星图,看着那颗散发着淡金光芒的星辰,看着那条断断续续指向未知深空的轨迹,看着那幽蓝裂口和混沌符号的轮廓……
冰冷的熔炉之火,如同被注入了最狂暴的燃料,轰然爆燃!不再是残烛,而是焚尽八荒的烈焰!那巨大的空洞感被一种冰冷到极致、却又带着毁灭性决绝的意志瞬间填满!
薇……薪火……
我明白了。
星火踏上了他的归途。
而我的归途……
就是焚尽一切阻碍,接你们回家的路!
熔炉……永不熄灭!
他猛地攥紧左手!掌心那枚冰冷的空盒被死死握住,上方的星图投影瞬间消失。但那颗淡金色的星辰坐标、那条能量轨迹的指向、那幽蓝裂口的轮廓……已如同烙印,深深刻入他的灵魂!
他缓缓抬起头,赤红的双眼中,熔炉的火焰熊熊燃烧,冰冷而狂暴,再无一丝迷茫!
“老吴。”陆辰的声音响起,不再是嘶哑空洞,而是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冰冷和不容置疑的绝对意志,“引擎……多久能修好?”
老吴看着陆辰眼中那重新燃起的、如同实质般的熔炉烈焰,独眼中爆发出灼热的光芒!他知道,那个从废品堆里爬出来、把不可能变成可能的辰哥……回来了!
“给我……七十二小时!”老吴咬着牙,胸膛的绷带因激动而渗出更多暗红,“七十二小时!老子把命填进去!也把这艘船……给你修到能跳起来!”
“好。”陆辰的声音冰冷而平静,“七十二小时。”
他完好的左手,缓缓抬起,按在胸前那空荡荡的右肩位置。指尖下,是冰冷的绷带和皮肤。但此刻,那里仿佛不再虚无。那里,是薪火曾经紧贴的位置,是“蓝钥”曾经搏动的地方,更是……熔炉意志重新锚定的核心!
他的目光扫过残破的引擎室,扫过周围那些屏息凝神、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工程师。
“修复烛龙号。”陆辰的声音不大,却如同冰冷的铁律,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焚尽一切的决绝,“目标……”
他停顿了一下,赤红的双眼中,熔炉的火焰倒映着掌心那枚冰冷空盒的轮廓,倒映着星图里那颗淡金色的星辰。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