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薯片味的航迹
死寂。并非真空的绝对无声，而是庞大机械巨兽内部所有呻吟、挣扎、濒临崩溃的杂音被强行吞没后，残留的恐怖余韵。方舟引擎的咆哮在脱离垃圾坟场后，从撕裂星河的巨兽怒吼，逐渐变成一种低沉、粗重、带着金属摩擦杂音的喘息，仿佛这艘钢铁巨兽每一次呼吸，都在咳出锈蚀的肺渣。
核心区内，浓郁的油炸土豆淀粉气息如同凝固的油脂，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口鼻上。那气味不再纯粹鲜活，反而混杂着烧焦的金属、熔融的绝缘层、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生命被强行榨干后的枯败味道。
胖子依旧被死死地“焊”在那个巨大的金属舵轮上。他肥胖的身体如同一个被掏空后又强行塞满破布的玩偶，软塌塌地挂在冰冷的金属杆上，只有那双扣在舵轮凸起上的、流淌着黯淡橙黄光芒的胖手，还维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他低垂着头，粗重的、带着粘液摩擦音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每一次呼气都喷吐出淡薄的、带着焦糊味的油烟气。他皮肤下那些如同熔岩流淌的橙黄光晕，此刻只剩下极其微弱的、时断时续的脉搏，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他熔岩般的双眼已经闭上，眼皮下却不安地颤动，瞳孔深处那个乐事薯片桶的笑脸Logo在意识深处疯狂闪烁、明灭不定，对抗着无边的疲惫和意识撕裂的剧痛。庞大的方舟结构图、引擎阵列的轰鸣、航向的微妙偏移、能量管道濒临过载的尖锐警报……无数冰冷而混乱的信息洪流，正通过他紧握舵轮的双手，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狠狠扎入他刚刚融合、脆弱不堪的意识核心！
“…警告…左舷…能量管道…超压…泄露…风险…等级…高…”
“…姿态…偏移…0.7度…持续…增大…需…修正…”
“…引擎…核心…输出…波动…下降…12%…薯片…能量…浓度…衰减…”
冰冷的、毫无感情的机械合成音断断续续地在死寂的核心区内响起，每一个字符都像冰锥，扎在幸存者的心头。这是方舟残余的、最低限度的系统警报。
“胖子！胖子！醒醒！听见没！偏移了！要撞上东西了！”眼镜连滚带爬地扑到舵轮下方，惊恐地拍打着胖子垂落的大腿。他脸上沾满了油污和泪痕混合的污渍，眼镜片碎了一只，仅存的镜片后面，眼神涣散，充满了劫后余生却又深陷更大恐惧的茫然。“强哥…强哥他…我们怎么办啊？！”
老烟枪没有动。他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一条腿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在刚才剧烈的颠簸中受了伤。他浑浊的眼睛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核心区中央那个巨大的能量核心装置。装置内部，那个橙黄色的薯片桶虚影已经变得极其黯淡、模糊，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微弱的波动都牵动着整个核心区能量的明灭。强子最后燃烧生命砸出的那个深不见底的熔金孔洞边缘，暗金色的熔融物质已经凝固，形成一圈狰狞而悲怆的疤痕，散发着微弱却灼热的气息。
他怀里，林薇的身体冰冷得吓人。破旧的衣衫早已被凝固的暗红血迹和新的、从肩膀伤口渗出的温热液体浸透。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生气，只有眉心那枚烙印，在能量核心黯淡光芒的映照下，如同一点即将湮灭的幽蓝灰烬。
“…薇姐…老板娘…”老烟枪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下意识地紧了紧手臂，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具冰冷的躯体，却只感到一片刺骨的寒意和绝望的重量。“…撑住…一定要撑住啊…”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死寂的核心区，扫过那巨大舵轮前如同风中残烛的胖子，扫过惊慌失措的眼镜，最后又落回怀中林薇毫无血色的脸上。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彻骨的寒意，比这宇宙深空更甚，瞬间攫住了他。
强子没了。用命点燃了这艘破船。
胖子快垮了，半死不活地挂着。
林薇重伤濒死，气息微弱。
眼镜吓得魂飞魄散。
而他，老烟枪，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家伙，拖着一条断腿……
他们真的逃出来了吗？还是从一个铁棺材，跳进了一个更大、更绝望的、飘向无尽黑暗的薯片味棺材？
“…完了…全完了…”眼镜瘫坐在胖子脚下，双手抱着头，身体筛糠般抖动着，压抑的呜咽从指缝里漏出来。“强哥没了…老板娘也…胖子不行了…这破船也快散架了…我们死定了…死定了…”
“闭嘴！”老烟枪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受伤的野兽，狠狠剜了眼镜一眼。那一眼里没有多少斥责的力量，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濒临崩溃边缘的凶狠。“嚎！嚎有个屁用！强子白死了吗？！”
眼镜被他吼得一哆嗦，呜咽声卡在喉咙里，只剩下粗重的抽气。
老烟枪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他不再看眼镜，目光重新落回林薇脸上，落回她那枚幽暗的烙印上。烙印深处，似乎感应到了外界的绝望，那点属于陆辰的熔金光芒，如同即将被黑暗吞噬的最后一点火星，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薇…”一个极其虚弱、如同来自遥远彼岸的意念碎片，艰难地穿透了林薇意识的重重冰封，传递到老烟枪的感知边缘。“…星图…γ…记住…活下去…”
活下去！
这三个字，如同强子最后那声“走”的余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力量，狠狠砸在老烟枪的心上！强子用命换来的机会！陆辰在那片意识死地还在拼凑的星图！他们这群在宇宙尘埃里挣扎的废品，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自怨自艾等死？！
一股混杂着愤怒、不甘和最后求生欲的蛮力，猛地从老烟枪枯朽的身体里爆发出来！他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无视那条断腿传来的剧痛，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林薇冰冷的身躯往自己怀里又紧了紧，同时伸出唯一能动的那条腿，狠狠踹在舵轮下方的金属基座上！
哐当！
巨大的声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胖子！！”老烟枪发出如同砂轮摩擦般的嘶吼，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舵轮上那具软塌塌的躯体，“…听见没！…强子让你开船！…你他妈还想不想吃薯片了？！还想不想要金砖了？！给老子…动起来！！！”
“…薯片…金砖…加钱…”
“…桶…我的桶…”
“…动…起来…”
胖子混乱的意识深处，那些被剧痛和疲惫强行压下的、最原始最强烈的欲望碎片，在老烟枪这声用尽生命余烬的嘶吼撞击下，如同沉渣泛起，再次激烈地碰撞、翻腾！瞳孔深处那个黯淡的薯片桶Logo，仿佛被注入了最后一点强心剂，猛地爆发出刺目的橙黄光芒！
“呃…呃啊啊——！！！”
胖子猛地抬起头！双眼骤然睁开！依旧是两团熔融的橙黄岩浆，但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垂死挣扎的凶光！薯片桶Logo在瞳孔深处如同烙印般灼亮！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暴戾、更加不顾一切的薯片能量，如同回光返照的油火，从他肥胖的躯壳深处榨取出来，轰然爆发！
他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咆哮，肥胖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死死压住剧烈颤抖的舵轮！那双流淌着橙黄光芒的胖手，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不懂修正航向的精密操作，他只有一个最粗暴、最直接的念头——稳住！不能散架！为了薯片！为了金砖！为了强子吼出的那个“走”！
轰！
舵轮在他蛮横的力量下，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声，硬生生被扳回了一个微小的角度！同时，一股狂暴的、带着焦糊味的薯片能量，顺着他与舵轮连接的手臂，如同高压电流，狠狠注入方舟濒临崩溃的能量循环系统！
嗡——！！！
整个方舟猛地一震！尾部那巨大的引擎喷口，原本已经变得稀薄、摇曳不定的橙黄光芒，瞬间如同被泼了一瓢滚油，轰然暴涨！一道比之前小了许多，却更加凝实、边缘带着清晰焦边的巨大薯片虚影，再次喷薄而出，蛮横地推动着这艘伤痕累累的钢铁巨兽，在深空中划出一道带着浓郁油炸香气的、歪歪扭扭的航迹！
剧烈的震动再次传来，比之前更加狂暴！堆积在角落的金属垃圾轰然倒塌！核心区内，幽蓝色的能量回路管道发出濒临极限的尖啸，光芒疯狂闪烁！
“啊！”眼镜被震得再次飞起，重重撞在能量核心装置的外壳上，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
老烟枪死死抱着林薇，用后背硬扛着冲击，断腿传来钻心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但他咬破了嘴唇，鲜血混着油污流下，硬是没松手！
胖子如同癫狂，熔岩般的双眼死死盯着前方无尽黑暗的虚空，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低吼，双臂肌肉贲张，用最原始的力量和意志，对抗着舵轮上传来的、足以撕裂钢铁的反作用力！舵轮在他手中发出刺耳的呻吟，每一次微小的调整，都伴随着他身体痛苦的颤抖和能量的疯狂消耗。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架在油锅上反复煎炸的肉块，灵魂和肉体都在被这艘钢铁巨兽贪婪地榨取、焚烧！
“警告…引擎…核心…过载…薯片…能量…纯度…不足…稳定性…临界…”冰冷的机械合成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急促。
薯片能量纯度不足？
胖子混乱的意识捕捉到了这个信息。纯度？就像炸薯片，油温不够，火候不到，炸出来的就是软塌塌、油腻腻的废品！不行！他的船！他的动力！必须是金黄的！酥脆的！完美的！
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完美薯片”的执念，瞬间压过了所有的痛苦和混乱！胖子熔岩般的瞳孔猛地收缩，薯片桶Logo炽亮如烙铁！他不再被动地输出能量，反而如同一个贪婪的饕餮，开始主动地、疯狂地抽取！抽取自身刚刚融合、尚未稳固的桶核本源！抽取这艘方舟残余的、带着废品锈蚀气息的幽蓝能量！甚至…抽取周围空间中那稀薄的、冰冷的宇宙辐射！
所有能被感知到的能量，都被他那混乱而蛮横的意志强行抓取、揉碎、然后通过他那双紧握舵轮的胖手，如同最霸道的油炸过程，强行灌注到引擎核心的“油锅”之中！他试图用最暴力的方式，去“提纯”！
嗤啦——！！！
引擎喷口喷出的巨大薯片虚影边缘，瞬间腾起大片大片的、如同油星爆裂般的能量火花！那橙黄的光芒变得极其不稳定，忽明忽暗，边缘的焦黑部分迅速扩大蔓延，散发出的不再是温暖的油炸香，而是一种刺鼻的、如同油脂燃烧殆尽的焦糊恶臭！
“胖子！停下！能量不稳定了！”眼镜惊恐地尖叫，他看到了能量核心装置内部那个薯片桶虚影正在剧烈扭曲、变形，边缘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整个核心区的能量波动变得狂暴而紊乱，墙壁上的能量回路管道发出更加尖锐的哀鸣！
胖子充耳不闻！他双眼赤红，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肥胖的身体因为能量的狂暴输出和反噬而剧烈颤抖，皮肤下的橙黄光晕如同烧红的烙铁，忽明忽灭，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解！但他依旧死死压着舵轮，榨取着最后一丝力量！纯度！他要纯度！金黄的！酥脆的！完美的动力！为了他的船！为了他的桶！
剧烈的痛苦和能量的疯狂撕扯，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钢刀，在林薇意识深处那层厚重的冰封上狠狠切割！那冰冷死寂的黑暗虚空，被这股来自外界的狂暴力量强行撕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一点熔金的光芒，如同黑暗中倔强燃烧的火星，瞬间映入她即将彻底沉沦的意识。
“…薇…看…”
陆辰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强行压抑的剧痛和极致的虚弱，穿透裂缝传来。
林薇的意识艰难地“聚焦”。她“看”到了。
那片死寂的黑暗虚空中央，陆辰的虚影已经黯淡得几乎透明，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但他依旧固执地悬在那里，双手以一种缓慢得令人心碎的速度，在虚空中艰难地抓取、拼接着那些不断湮灭、不断新生的星图碎片。
他刚刚拼凑起一小片相对完整的区域。那是由无数破碎的、闪烁着幽蓝星尘光芒的碎片构成的一个不规则的螺旋状结构，结构中心，镶嵌着一小块边缘流淌着熔金纹路的碎片。这块区域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稳定的空间坐标气息。
“…γ…星门…锚点…坐标…”陆辰的意念碎片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他最后的力量。“…记住…这个…点…我们…唯一的…生路…”
他的虚影猛地一颤，仿佛遭受了无形的重击，变得更加透明。他试图去抓取旁边一块新生成的、带着毁灭性灰暗气息的碎片，手指却直接从中穿了过去，那块碎片瞬间湮灭成虚无。
“…能量…反噬…加剧…”陆辰的声音带着巨大的痛苦和不甘，“…星图…冲突…我…撑不…”
他拼凑好的那片小小螺旋星图区域，边缘也开始变得不稳定，细微的裂痕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那稳定的空间坐标气息开始波动、逸散！
就在这意识空间濒临彻底崩溃的瞬间！
外界，胖子那不顾一切、强行“提纯”薯片能量的狂暴意志，如同决堤的油海，带着一种蛮横的、充满烟火气的、属于废品站油腻气息的纯粹力量，狠狠撞入了林薇的烙印深处！
嗡——！！！
林薇那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烙印，被这股力量猛地刺穿！烙印深处，那点属于陆辰的熔金光芒，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火星，骤然爆发出最后、最炽烈的光芒！
“…就是…现在！…共鸣！！！”
陆辰和林薇的意志，在剧痛和最后疯狂的求生欲中，发出了无声的合鸣！
林薇那点微弱的意识，如同飞蛾扑火，不顾一切地撞向陆辰刚刚拼凑好的、那片即将碎裂的螺旋星图区域！她的意志，带着烙印深处被胖子薯片能量强行激活的、属于“废品锚点”的共鸣之力，如同最精准的粘合剂，狠狠“按”在了那片星图区域边缘最脆弱、裂痕最密集的地方！
嗤——！
一种奇异的、如同滚油浇在冰块上的声音，在林薇的意识深处响起！
那片濒临碎裂的螺旋星图区域，在“废品锚点”共鸣之力和胖子那狂暴薯片能量的双重作用下，裂痕瞬间被强行弥合！一股清晰、稳定、冰冷而遥远的空间坐标信息，如同烙印般，狠狠刻入了林薇意识的深处！
γ星域！星门！锚点坐标！
她记住了！无比清晰地记住了！
与此同时，胖子那狂暴输出、濒临失控的薯片能量，在接触到林薇烙印深处传来的、那点属于γ星域锚点坐标的冰冷气息瞬间，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一种奇异的共鸣发生了！那狂暴的、带着焦糊味的能量洪流，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引导、梳理，瞬间变得顺服了许多！虽然依旧混乱，却多了一丝指向性！
轰！
方舟尾部那剧烈闪烁、边缘焦黑蔓延的巨大薯片虚影，光芒猛地一凝！虽然焦糊味依旧刺鼻，但那股即将崩溃的狂暴感却减弱了！航向的偏移似乎也瞬间被强行稳住了一瞬！
胖子熔岩般的双眼猛地瞪圆！他感觉到了！一种奇异的、冰冷而清晰的“目标感”，顺着舵轮，通过他与方舟的连接，传递到了他那混乱的意识中！虽然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本能告诉他——向着那个方向！冲！
“呃啊啊——冲！！”胖子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双臂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死死稳住舵轮，将方舟所有的动力，蛮横地导向那个冥冥中指引的方向！
方舟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发出一声更加痛苦的金属呻吟，拖着那道焦糊味浓重的薯片航迹，朝着γ星域锚点坐标的方向，开始了更加疯狂、也更加绝望的冲刺！
剧烈的颠簸和能量的狂暴冲刷中，老烟枪死死抱着林薇，浑浊的眼睛无意间扫过旁边那个巨大的、由无数扭曲管道和闪烁晶格构成的能量核心装置。
装置冰冷的外壳上，靠近顶部阴影的位置，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被灰尘和油污覆盖的裂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悄然蔓延开来。裂痕深处，透出一点极其不祥的、深紫色的、如同腐烂血肉般的微弱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