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坐在长滩公园的长堤上，看着琳琅在已经板结的沙滩上挖坑，仓皇的心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正午的阳光刺透冰凉的空气照在身上，她有一种重回人间的惊喜。
下午两点苏雅过来和她们会合。
看到苏雅脸色枯黄，眼圈泛青，甘露忍不住哭起来。
苏雅一个劲地道歉。
甘露摇摇头，却什么也没说，她其实是可怜苏雅，她只一天就要崩溃，而苏雅熬了近两年。
“怕了吧，你不说我也知道，我刚去医院陪琳琅的时候，晚上都睡不着觉。”
三人没敢去人来人往的饭店，叫了外卖在车里吃。
苏雅说，“我的孩子我知道，那种场合不至于把她吓得病情复发，施小琳神秘失踪，我觉得琳琅可能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
甘露点点头，她也有类似的感觉；琳琅在两位警察面前说的话虽然大部分不着边际，还是能听出她知道施小琳有病，而医院要将施小琳赶走。
她眼前幻梦一般，闪过施小琳呆坐在枯藤虬枝的树影里，半阖眼帘，琳琅则激情昂扬地在一边挥斥方遒。
是施小琳告诉琳琅的？她怎么知道？医生不可能告诉她。
“琳琅就这么敏感吗？”甘露佯装无意地问。
“对，去年我妹妹怀孕，谁都不知道，她先知道；还有……哎，很多，”苏雅怅然地叹口气，“我不承认也不得不承认，她异于常人。那姑娘太漂亮，这种人如果没有家人庇护……就连浮萍都不如。”她静静地看着琳琅，突然说，“如果有一天我走在琳琅前面，我会带她走，留下就是受罪。”
甘露嘴角翕张，却不知说什么话来安慰她。
她把琳琅母女送到春和小区，这是江逸婚前贷款买的房，因为右边迁移过来一所重点小学，这里变成学区房，房价一直在涨，就没舍得卖；江逸老家来人都住在这里。
苏雅非要留甘露吃了晚饭再回去，她先把琳琅送进卧室，没过五分钟就走出来，小声说，“她睡了。”
“还回爱心吗，琳琅对那儿非常排斥。”甘露从阳台拿了两个衣架，把揉成抹布一样的羊毛大衣架起来。
脑子有根弦突然动了一下，好像有什么念头闪过。
“不知道呀，等小卓回来商量一下，主要看廖兰教授的安排。”苏雅接过甘露手上的晾衣架，把琳琅的大衣也架起来，挨个口袋翻一遍，将掏出的树叶，石子放在桌子上，里面有两粒晶莹的淡绿色东西，在灯光下闪烁着漂亮柔和的光泽。“这是什么？”她捡起来。
甘露脑子突然炸开一条缝隙，她接过那两粒碎渣，这正是琳琅在爱心医院南楼后面捡到的。
“二婶，你看这是什么东西？”她问。
苏雅接过一粒，看了一眼，“看上去像有机玻璃，其实应该是塑料，怎么了？”
“像不像塑料衣架摔碎后的渣滓？”
“倒有可能……”苏雅不解地看着甘露。
甘露围着茶几走了两圈，如果这真是晾衣架的碎渣，说明曾有过一个晾衣架从楼上掉下来……
她抓住苏雅的手，“二婶，你有医院护士站的电话吗？”
“有呀，怎么了？”
“我想到昨晚那男人跳楼的真相啦，不知对不对，但最好和警察说一声，免得他们总怀疑我在搞什么阴谋诡计。”
苏雅忙翻出手机，找到电话号码拨过去，一直无人接听。
“医院乱套了，”甘露心里突然有些着急，“琳琅就是回去，也得过一段时间，等那边彻底安稳下来再说。还有别的联系人吗？”
“高大夫……”
“25床陪护吴姐的电话有吗。”
“有，不过这人嘴碎，什么话到她嘴里都得夸大几分。”苏雅还是把电话拨过去。
那边秒接。
“琳琅妈妈，是你吗？”对方的声音压得极低，含含糊糊。
苏雅厌恶地皱起眉头，还未回答，对方急着说，“你侄媳妇真不错，干净利索，说走就走，要是现在想走，根本走不了。”
甘露摁开免提，“怎么了？”
吴姐听见是她，声音更加黏糊，“医院死人了。”
甘露和苏雅对视一眼，精神病院死人意外居多。
“谁？”两人同时问，声音都带着战栗。
“南楼的，警察来了好些个；我给我们那位的老公打电话，让他把我们接出去，他托了人都没办成，说是管控阶段，暂时封闭。”吴姐絮絮叨叨，“我本来就想干到年底就拉倒，这才差几天，这倒好，出不去了……”
甘露直接打断她，“吴姐……”她还是犹豫了一下，“护士站怎么没人听电话？”
“他们哪里敢接，除了一名大夫一名护士在外面，其他人都被关在会议室里。”
甘露把自己的电话留给吴姐，叮嘱她想办法交给一名叫王浩的警察，就说琳琅的嫂子有事汇报。
“你怀疑死的人就是跳楼那个男人？”苏雅冷静地望着她，眼里难得流露出一抹机敏。
“对，”甘露颇为无奈地说，“我就是有这种感觉，昨晚就觉得被人耍了，现在更觉得被人当了枪使。”
苏雅抓住她的手，“没事，是不是他还不一定，如果是，只是算我们倒霉，恰好……你说，”她指指放在桌上，熠熠生辉的两粒渣滓，“还告诉警察吗？”
“说，得说，如果死的真是那男人，如果我的推测没错……”无数的猜测怀疑堵在脑子里，甘露一时无法抽出一根线来。
桌上的手机已经发出嗡嗡的鸣叫，机身震颤着往桌边挪去，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从右边进来，从左边出去。
甘露划开接听，又点开免提。
王浩的声音透着浓浓的倦意，但非常礼貌，“甘女士，听说你找我。”
“是。”想好的话突然堵在喉咙，她一时不知怎么说。
“有什么事尽管说。”
“好，”她把捡到那两粒渣滓的经过说了一遍，“我怀疑昨晚我看见的是衣架顶的一套衣服，渣滓是在南楼垃圾处理中心附近看到的，被琳琅捡回来，如果你们需要，我可以用同城快递给你送过去。“
“不用，你留下地址，我们去取。”
甘露一直在迟疑，在对方快挂上电话的瞬间，她说，“我听说南楼死了一个人，是他吗？”
王浩没回答，而是直接挂上电话。
甘露后悔万分。
回到家，洗完澡，灌下一杯咖啡，她依然有一种惊魂未定的感觉；仿佛在地狱里穿行了一天一夜，除了魂不守舍，其他的都如浮光掠影般，很不真切。
她仔细把自己进入爱心精神病院的一点一滴捋了一遍，首先是高大夫和护士长隐晦的话引起她对施小琳的注意，进而从施小琳只言片语中猜到她的遭遇，除此外并没别的，再就是巧遇南楼那个男人……
她嘶了一下，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几年，她深知，这世上并没什么真正的巧遇，一切的巧遇都是人为的安排。
而她出现在葡萄藤小亭子是因为寻找琳琅！
她马上拿出手机打给苏雅，苏雅的声音迷迷糊糊，显然已经睡着，甘露很不好意思，可已经来不及，只得问，“二婶，琳琅平时睡眠怎么样，有没有半夜突然跑到外面坐一两个小时的？”
“有，偶尔会有，有时候会坐半夜；你还在想昨晚的事，别想了；我在医院陪伴琳琅一年多，稀奇古怪的事遇到好几起，你想想那是什么地方就能理解。”
甘露忙答应着挂上电话，一时不知往哪里想。
她抬眼看钟表，快夜里十点，王浩的电话还没来；她歪在沙发上，半睡半醒。
手机铃声响起来， 甘露迷迷糊糊地接了电话。
竟然是江逸，她的睡意咻地一下没了。
接通电话的那一瞬间，她想到她在爱心医院遭遇的一切，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她追踪江逸的行迹跑到山阳，否则她不可能与这些有交集。
江逸说了下自己的行程，就直接说，“二婶说了医院的事，我想你不必有太大的负担，也不用多想，和你没关的事尽量没掺和，警察专业，你都能想到的事，他们未必想不到。”
“好，”甘露含糊地说，“我倒没什么，可我看警察怀疑琳琅。”
她一直在问自己，警察为什么怀疑琳琅。
“你觉得呢？”江逸没有反驳，反倒问。
甘露有些不知如何表达，字斟句酌，“昨天到今天，琳琅的言行的确有些怪异的地方，但她是病人，这些怪异又不能说怪；如果不把她当病人，她的话的确值得回味；”琳琅把她的车领到高大夫的车旁，仅仅是偶然吗；“昨天她反复提到方纬，还说失踪的施小琳和方纬是一家之类的。“
江逸一直在沉默。
“对了，方纬是怎么回事， 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方纬的死和琳琅的关系。”甘露装糊涂，“这种推测靠谱吗，如果不对，对琳琅又是一种伤害。”
“我八月托人找到廖兰教授，她听了琳琅的发病过程，得出这么个结论；我私下找我表弟肖军，他说的倒真和廖教授的推测很吻合，因为和案情关系不大，又为了保护琳琅才把这事给压住，没扩散出去，否则真不敢想会是什么结果。”
江逸的解释并没让她松口气，不管怎么说，琳琅都是他偷偷摸摸窥探爱心病院后进入医院的，没有一点私心，她绝不敢信。
她想到那枚饕餮神兽项链闪烁的眼眸。
“你也认可警察对琳琅的怀疑吗？”她挑起嘴角，半是玩笑半认真地问。
“不知道呀，不过，我倒希望她参与了。”
“为什么？”
“如果表弟的怀疑没错，琳琅犯病就是因为强烈的愧疚，她对施小琳出手，说不定就是弥补自己当初的过失，应该是好事吧。”
她再也睡不着，倒了杯牛奶，坐在窗前慢慢抿，想到江逸的回答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琳琅愧疚是因为方纬遇到危险她没有警示，他怎么就知道施小琳也遇到危险了呢？
苏雅可能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仅有一些猜测；甚至是她，也仅仅是一些猜测；虽然这些猜测很残酷，她也绝不可能凭着一些猜测出手相帮。
江逸难道知道施小琳的事。
将近十二点，她倒在沙发上已经沉沉地睡过去，电话才再次响起。
甘露挣扎地坐起来。
对方自称是警察，名叫赫枫，过来拿证物。
甘露穿好，匆匆下楼，一个男人站在大堂门外，他穿着单薄的棉夹克，头上戴着棒球帽，鼻子以上都在阴影里。
他出示自己的警官证，甘露就把东西给了他。
他倒出那两粒渣滓，看了看，又放进袋子里，并没立刻就走，而是抽出一支烟点上，“你的判断很准，死者衣柜里衣服几乎没剩两件，我们在负责垃圾清理的老张头家里找到他扔下去的衣服。”
“死的真是他！”甘露心里不好受，但旋即兴奋起来，“也就是说昨晚他表演的时候正巧让我看见。太巧了吧。“
“是太巧。”他附和道。
推测被证实，甘露非常兴奋，“我还有个猜测，你要不要听听；”不等他回答，她主动说，“我看过走廊闹鬼的照片，开始挺惊悚的，后面想想，这世上哪有什么鬼，我猜那个又高又瘦的鬼，要么是两人叠罗汉，要么是一人踩高跷，从它发出的声音是卡卡声，我猜应该是踩高跷；踩高跷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那得有点杂耍功夫；而那个男人是搞演出策划的，你们想没想过，施小琳和那个男人有可能认识。“
“知道的还真不少。”他说。
甘露有些心虚，没说话。
“说得有道理，可你想没想过，如果你的推论是对的，江琳琅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
昨晚看见男人跳楼那一瞬间的情景倏地涌上心头，事后她曾强烈怀疑过自己的眼睛，是琳琅莫名的傻话让她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实的，之后她才去找保安……
是呀，她是个什么角色呢。
难道也能说成巧合？
“是不是施小琳诱导她……琳琅很喜欢施小琳，很乐意和她接触。”甘露只能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