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舷的房间里静得能听见空气流动的声音。合金地板被舷窗透进的星光照得泛着冷光，妉兰侧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薄毯，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浅影。她其实早就醒了，目光落在地毯上熟睡的启舷身上，久久没有移开。
启舷蜷缩着身子，身上只盖了件薄外套，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太安稳的梦，嘴角偶尔无意识地动两下，低声呢喃着模糊的字句。妉兰盯着他额前被汗水浸湿的碎发，看着他因连日紧绷而略显疲惫的侧脸，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终是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唉……”
这声叹息轻得像羽毛，却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启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却没醒。妉兰刚想伸手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又轻快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砰”地一声被推开，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起床啦！吃饭啦！”
苏晓冉的声音带着雀跃的笑意，像颗炸开的小爆竹。她推着一辆银色的餐车，脚步轻快得几乎要蹦起来，餐车的轮子在地板上滚动，发出清脆的轱辘声。车上的金属餐盘碰撞着，叮当作响，热气顺着餐盖的缝隙往上冒，混着食物的香气弥漫开来。
启舷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猛地惊醒，睡意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连日被软禁的压抑与警惕瞬间涌上心头，猛地坐起身，抬头就朝着门口怒喝道：“不是说了吗，没我的命令不许进来！”
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怒气却十足。话音刚落，小腿就被人狠狠踹了一脚，力道不算重，却带着明显的嗔怪。启舷吃痛，下意识回头，正对上妉兰带着笑意的眼睛。
“看清楚再发火。”妉兰挑眉说着，视线已经转向了门口。
启舷这才顺着她的目光抬眼望去，瞬间愣住了。门口的苏晓冉正笑眯眯地推着餐车往前走，身上的紧身运动服换了件宽松的白色卫衣，气色看着格外好。她身后跟着星衍，星衍穿着一身干净的黑色劲装，脸上的淤青已经淡了不少，正侧身朝后示意，像是在招呼着什么。
紧接着，一群穿着熟悉制服的身影走了进来，正是启舷当年亲手提拔的老部下。他们大多面带风尘，眼神里却满是激动，看到启舷时，纷纷停下脚步，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眼里泛起了泪光。启舷被软禁后，这些人就被莫克分散监视，此刻重逢，一时间竟有些语塞。
而队伍的最后，几个士兵押着一个狼狈的身影走了进来。正是莫克。他的双手被厚厚的绷带缠得严严实实，还戴着沉重的合金手铐，脚踝上也锁着粗重的脚镣，每走一步都发出“哗啦”的声响，行动十分迟缓。他的脸色惨白，脸上还带着未消的惊恐，看到启舷和妉兰时，眼神躲闪着，不敢直视，往日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苏晓冉把餐车推到房间中央，抬手掀开餐盖，热气瞬间升腾，露出里面的几样精致菜肴，还有几碗冒着热气的粥。她拍了拍手，笑着看向愣在原地的启舷：“愣着干嘛？快来吃啊，这可是我特意让厨房做的，你们被关了这么久，肯定饿坏了。”
启舷望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眼眶瞬间就红了。这些老部下跟着他出生入死多年，他被软禁的这些日子，一直满心牵挂，生怕他们遭了莫克的毒手。他快步上前，挨个与他们拥抱，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人揉进怀里。到星衍面前时，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哽咽着道：“师父委屈你了。”星衍笑着摇头，眼底却是同样的感慨。
情绪稍稍平复后，启舷拉着众人往餐车旁走，脸上重新有了笑意：“来来来，咱们好久没凑在一起吃饭了，今天好好聚聚。”妉兰早已起身收拾好地毯，顺手拉过几张折叠椅摆好，众人笑着落座，一时间房间里满是餐具碰撞的清脆声响。
苏晓冉拿起勺子舀了口粥送进嘴里，刚嚼了两下，突然皱起眉头，猛地捂住嘴，做出一副干呕的模样。星衍见状，立刻放下筷子，伸手扶住她的胳膊，满脸紧张地问：“怎么了？是饭菜不合胃口还是身体不舒服？”
苏晓冉没直接回答，只是抬眼，眼神轻飘飘地扫过角落里被士兵押着的莫克，语气带着浓浓的嫌弃：“没别的，就是他在这儿看着，我实在没胃口，吃着都想吐。”
这话一出，满屋子的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启舷的老部下们本就憋了一肚子气，此刻被苏晓冉逗得前仰后合，连妉兰都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一个身着校级军衔的军官强忍着笑，朝押着莫克的士兵挥了挥手，沉声下令：“先把这个恶心人的家伙压下去，别在这儿扫了大家的兴。”
两名士兵立刻应声，架着蔫蔫的莫克就往外走。莫克浑身的骨头像是被抽走了一样，脚步踉跄，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士兵拖拽着前行。
他们没走多远，就被带进了之前关押星衍的那间屋子。门一推开，莫克就撞见三个妆容艳丽的女人正弯腰收拾着行李箱，她们身上的裙摆还没来得及抚平，显然是准备起身离开。
莫克的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缩到衣领里。他如今沦为阶下囚，哪里还有半分往日指挥他人的威风，面对这三个曾被他派去诱惑星衍的女人，只觉得颜面尽失，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其中一个卷发美女最先看到他，停下手里的动作，双手叉腰，语气里满是不满：“我们不管你们谁夺权谁倒台，”她上前一步，挡住了莫克的去路，“但我们伺候星衍将军的钱还没结呢！当初可是你让人传话，说事后双倍结账，现在该找谁要去？”
莫克依旧低着头，嘴唇抿得紧紧的，一个字都不敢说。另两个女人见状也围了上来，见他这副装死的模样，火气顿时上来了，伸手就对着莫克抓挠撕扯起来，嘴里还不停念叨着讨要报酬的话。莫克本就浑身是伤，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疼得连连哼唧，却不敢还手。
押解的士兵见状，实在看不下去，上前两步伸手拦住了三个女人：“好了好了，别闹了。”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沓星币，递了过去，“这钱我替他给了，你们赶紧走吧。”
三个女人接过钱，数了数确认数额无误，这才停下动作，瞪了莫克一眼，拎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了。
房门关上的瞬间，莫克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蹲在冰冷的地板上，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的哭声慢慢从喉咙里溢出来，越来越响，满是绝望。
押解他的士兵叹了口气，蹲下身轻声劝道：“将军，事已至此，您也别太难过了，苏小姐他们看着也不像是滥杀无辜的人，说不定还有转机。”
“转机？我哪还有什么转机啊！”莫克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眼睛红肿得吓人，“我把他们得罪透了，落在他们手里，肯定要受尽折磨，我一定是活不成了！”他用两只还能动的手指死死勾住士兵的裤腿，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带着哀求，“兄弟，我知道你心善，求你再帮我个忙，我不想再被折磨了。”他又低声说“我还有笔秘密财产，够你用几万年的，你如果愿意帮我，我都给你。”
士兵面露难色，犹豫了许久，终是咬了咬牙，起身悄悄退了出去。没过多久，他手里攥着一把泛着冷光的反物质枪走了进来，四下看了看低声对莫克说“将军，活着总比死了强。”
莫克看着冰凉的枪身，眼神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他抬头看着士兵，声音颤抖却带着一丝期待：“开吧，给我个痛快。”他顿了顿，嘴角竟勾起一抹惨淡的笑，“说不定……说不定我死不了呢？万一也像星衍和苏晓冉那样，被这枪轰过之后，能觉醒超能力呢？”
士兵看着他，语气沉重地劝道：“将军，我们做了几百年的动物和死刑犯的实验，从来没有成功过，那种概率太低了，几乎不可能。”
“我知道，开枪吧。”士兵缓缓举起枪，枪口对准了莫克的胸口，莫克的眼神里的绝望渐渐被一种豁出去的坦然取代，“可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当是让我有个不怕死的理由吧。”
士兵沉默着别过了头。
一声沉闷的枪响在房间里回荡。
莫克的身体瞬间被一团银白色的光芒包裹，光芒散去后，原地什么都没有留下。没有复生的奇迹，更没有觉醒超能力的惊喜，他的野心，他的不甘，他的一切，都在这一击之下彻底湮灭，再也没有了任何痕迹。
启舷房间。
粥香还在房间里萦绕，苏晓冉突然放下筷子，指尖轻点着下巴，满脸困惑地嘀咕：“奇怪？我什么时候被反物质武器轰击过呢？”
她这话让喧闹的房间瞬间安静下来，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脸上都是同样的茫然。星衍皱着眉回想，他清晰记得自己遭遇过轰击，可苏晓冉的经历他却没印象。
这时，一个留着寸头的军官放下碗，笑着开口：“苏小姐，是当年你和星衍将军在奥尔特云外，在进入未知空间前，被我们的探测器的反物质炮轰过啊。”
启舷闻言抬眼，目光带着审视看向他：“这事……你怎么知道？”
“那批探测器，是我亲自安排派过去的。”军官放下餐具，语气笃定，“当时我在指挥室盯着屏幕，亲眼看到回传画面里，你们的舰艇被炮光笼罩，后来以为你们被轰没了，没想到你们竟活了下来。”
这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苏晓冉的记忆闸门。奥尔特云外那刺眼的白光、舰艇剧烈的晃动、还有当时心底的绝望感，一幕幕清晰浮现。她恍然大悟地拍了下额头，心里的疑惑彻底烟消云散。
与此同时，太空中，启舷的舰队正缓缓调头。此前因戒备而熄灭的部分灯光重新亮起，柔和的暖光透过舷窗洒向宇宙，让冰冷的舰艇群多了几分生气，不再像之前那般充满肃杀之气。
星衍拿起通讯器，指尖刚要按下按键，就笑着说：“我这就联系地球，把莫克倒台的事说清楚，让他们准备重启谈判。”
启舷却缓缓摆了摆手，语气平静地说：“我没打算去太阳系。”
这话让在场的人都愣住了，星衍手里的动作一顿，满脸不解：“什么意思？不回太阳系，那我们去哪？”
旁边的寸头军官率先反应过来，接话道：“统帅是想先给地球的老乡们立个投名状吧？”
启舷赞许地点点头，军官继续说道：“最近掠夺者频繁骚扰银河系周边的殖民星球他们现在也惦记上太阳系了，咱们不如先带舰队把这群家伙赶走，既能显实力，也能让地球那边看到咱们的诚意。”众人听着，纷纷点头附和，觉得这主意实在妥当。
几杯酒下肚，大家脸上都泛起红晕，话也多了起来。苏晓冉和妉兰不知怎的格外投缘，两人搂着脖颈抱着腰凑在一块儿，头挨着头低声说着悄悄话，时不时还发出几声轻笑，亲昵得像是认识多年的闺蜜。
星衍看得好奇，凑过去打趣：“你们俩嘀嘀咕咕的，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苏晓冉抬眼白了他一下，嘴角却带着笑：“要你管，这是我和妉兰的小秘密。”说着还故意往妉兰身边靠了靠，惹得妉兰也笑出了声。
……启舷的目光胶着在妉兰发顶，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沿，温热的酒液都暖不透指腹的凉，他轻声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妉兰闻言，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了。她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抖得像风中瑟缩的蝶翼，发梢恰好遮住眼角那点转瞬即逝的红，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我还是回补给站吧，那里还有很多药品等着我去清点。”她说着无关痛痒的理由，指尖把卫衣下摆抠出了几道深深的褶皱。
启舷握着酒杯的手猛地收紧，玻璃壁被攥得微微发烫，他喉结滚了半天，才勉强挤出个笑：“啊……好，我派艘最快的舰艇送你。”他别开脸，不敢看她，舷窗透进的星光落在他脸上，把那点失落照得明明白白。
苏晓冉在审讯莫克极其同党时早就知道启舷和妉兰的事了，见状，连连摇头，嘴里还小声嘟囔：“你这个男人呐，真是急死人！”
苏晓冉看得直皱眉，筷子“啪”地搁在餐盘上，心里急得直跺脚。她突然站起身，一把勾住星衍的胳膊，嗓门亮得能穿透墙壁：“走了走了！别在这儿碍事，把空间留给这两位！没聊出结果，谁都不许出来！继续软禁！”
星衍刚要开口，就被苏晓冉狠狠掐了下胳膊。他低头撞见她挤眉弄眼的模样，瞬间恍然大悟，笑着顺坡下：“对对对，我们先撤，你俩继续软禁。”
启舷慌忙抬眼，看向旁边的军官们，眼神里满是求助。可那群老部下一个个成了“睁眼瞎”，有的假装整理军装，有的低头数着地板缝，一个大胡子军官还咧嘴笑：“苏小姐的脾气我们可惹不起，谁想成下一个‘把件’啊！”其他军官也都跟着说“是呀是呀，我们都听统帅师母的。”
众人憋着笑鱼贯而出，房门“咔嗒”一声合上，房间里瞬间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启舷和妉兰面对面站着，距离不过两步，却谁也没动，空气里飘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突然，房门又被推开条缝，苏晓冉探进半个脑袋，一把拽住启舷的手腕就往角落拖。她指尖用力，掐得启舷胳膊生疼，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戳心：“你装什么装！你们互相惦记几百年，就因为你不敢说，她跟个不喜欢的人熬了两百年！”
她盯着启舷发白的脸，语气更急：“你是统帅，她怎么敢主动？她这回走了你们还有见面的日子吗？”启舷低头不语……苏晓冉悄悄指了指站在灯光下的满脸红晕的妉兰，又低声说“你看她身材那么诱人，脸蛋那么清纯，得有多少人惦记她呀，你们又没婚约约束，你们又都是长生体，等她彻底心冷了，跟这个过几年跟那个过几年……用不了多久你的士兵里都有不少跟她滚过床单的，到时候你哭都没地方哭去！师母也就能帮你到这儿了，好自为之吧！”
说完，她没等启舷回应，拍了下他的后背就闪身出去。
启舷僵在原地，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苏晓冉的话像把重锤，狠狠砸在他心里那层伪装上。他愣了半晌，鬼使神差地走到门边，轻轻推开条门缝往外看——门口站着的都是他的老部下，见他看过来，还偷偷冲他挤眼睛，房门压根没锁。
他心里明镜似的，苏晓冉哪里是软禁，分明是给他创造机会。可越清楚，他心里越慌，生怕转头就见不到妉兰的身影。他慢慢关上门，转过身时，故意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点刻意的无奈：“唉……我们又被软禁了。”
妉兰看着他那副故作苦恼的样子，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她刚才也瞥见了门外的士兵，甚至摸到了门锁根本没扣上。她缓缓朝他走过去，指尖轻轻搭在门把手上，轻轻一拧，房门彻底合严，还故意往回带了带，发出轻微的锁扣声。
她转过身，学着他的样子叹了口气，眼底却藏不住那点笑意，声音软乎乎的：“是呀，又被软禁了，怎么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