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层公寓的囚禁,比别墅更加彻底。
这里没有王姨小心翼翼的窥探,没有需要维持表面平静的餐桌礼仪,甚至没有那些看似无关紧要、实则可能隐藏线索的林氏文件。有的只是绝对的空寂,和窗外那片永恒不变的、令人眩晕的城市天际线。
宋城每日会准时出现,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送来一日三餐和基本的生活用品。食物依旧精致,却冰冷得像手术台上的器械。他从不与林晚有任何多余的眼神交流,放下东西,检查一下那部只能接听内线电话的座机是否完好,便会沉默地离开。厚重的防盗门每次合拢时发出的沉闷声响,都像是对她无期徒刑的又一次确认。
陆靳深再也没有出现过。
林晚像一枚被遗忘在保险柜深处的珠宝,昂贵,却失去了所有佩戴的价值,只能在黑暗中蒙尘。
最初的几天,她被巨大的冤屈和绝望吞噬。整日蜷缩在沙发上,望着窗外日升月落,云卷云舒,感觉自己的生命也在这静止的时光里一点点流逝、干涸。手腕和腰间的淤青渐渐淡化,但心里的创伤却日益溃烂。
她反复回想老宅那晚的每一个细节,陆靳深的暴怒,周婉那转瞬即逝的、近乎快意的眼神,陆振霆置身事外的冷漠……还有苏媛。这一切,是否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针对她的局?
可她找不到任何破绽。她被困在这里,与世隔绝,连一丝为自己辩白的机会都没有。
那本藏着药样的小说,也成了悬在她心头的一块巨石。它被运走了吗?有没有被人发现?那是她唯一可能揭开部分真相的希望,如今也渺茫得如同风中残烛。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次次试图将她淹没。
但每当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时,小腹那早已空荡的位置,总会传来一阵细微的、幻觉般的抽痛。那是她失去的孩子,在用这种方式提醒她,不能放弃。
还有林家。陆靳深那句“让林家彻底消失”的威胁,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时刻高悬。她不能倒下,她必须活着,哪怕只是为了充当陆靳深发泄怒意的靶子,转移他对林家的直接打击。
活着。
这个最简单的念头,成了支撑她在这方寸之地坚持下去的唯一动力。
她开始强迫自己动起来。
每天清晨,她会在这空旷的公寓里缓慢地踱步,从客厅到卧室,再到开放式厨房,一遍又一遍,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母兽,用最原始的方式对抗着禁锢。起初,虚弱的身体和内心的枯竭让她步履维艰,但渐渐地,步伐变得稍微有力了一些。
她开始仔细地“探索”这个囚笼。公寓的装修极其简约,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物品和个人痕迹,像是高级酒店的样板间。但她还是在厨房一个不起眼的抽屉角落里,发现了一本被遗弃的、蒙着灰尘的城市旅游指南,大概是前任住户留下的。
这本过时的指南,成了她与外界的唯一微弱联系。她反复翻阅着上面那些早已陌生的景点图片和简介,想象着外面的世界正在发生着什么。她甚至根据上面的地图,在脑海中勾勒着这座城市的轮廓,假装自己正在某个阳光灿烂的午后,自由地行走在那些街道上。
这是一种近乎自欺欺人的慰藉,却让她干涸的心田,渗入了一丝微弱的湿意。
她也开始留意宋城。他虽然沉默,但他的出现本身,就是一种信息。她注意到,他这几天送来的食物里,水果的比例增加了,而且都是些温和滋补的品类。这细微的变化,是陆靳深的指示,还是宋城自己的判断?她无从得知,但这点微不足道的“不同”,却像投入死水中的一颗小石子,让她麻木的神经有了一丝触动。
她甚至开始尝试与那部唯一的座机“交流”。她会在宋城定时打来确认她状况的内线电话里,用极其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顺从的语气,询问是否可以送一些书籍进来,哪怕是过期的杂志也好。
“我需要一些东西……打发时间。”她这样说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电话那头的宋城沉默了几秒,然后公事公办地回答:“我会向陆总请示。”
请示的结果,是第二天宋城送来了一摞崭新的、内容经过严格筛选的财经杂志和几本晦涩难懂的外文小说。
林晚没有表现出任何失望或不满,只是平静地接过,道谢。
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陆靳深或许是想用这种方式,继续磨灭她的意志,让她在无尽的空虚和枯燥中彻底崩溃。
但她不会让他如愿。
她拿起一本财经杂志,坐在窗边,就着外面透进来的天光,开始阅读。目光扫过那些冰冷的数字和冗长的分析报告,大脑却不再像以前那样被动接收,而是开始主动地、带着某种目的性地搜寻、分析。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还能期待什么。但她知道,只要她还保持着思考的能力,只要她的内心还没有完全死去,就总有一线微光,能在最深的黑暗中,指引方向。
哪怕那光芒,微弱得只能照亮方寸之地。
她也必须,紧紧抓住。
窗外,夜幕再次降临,城市的灯火如同星河,璀璨,却遥远。
公寓内,只亮着一盏孤零零的阅读灯。
灯下的女人,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中的杂志,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沉静,也格外坚韧。
方寸之间的囚徒,在绝望的土壤里,悄然孕育着无人察觉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