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的风带着荞麦花的甜香,漫过北境的荒原。林安站在新垦的荞麦地边,看着白花花的花海里蝶影翻飞,远处的冰川反射着淡蓝的光,像块嵌在绿毯边缘的宝石。阿依娜提着个竹篮走过来,篮子里装着刚摘的荞麦嫩叶,碧绿水嫩,沾着晨露。
“萨满说用这叶子做酸菜,比野葱还爽口,”她把篮子递过来,指尖的薄茧蹭过林安的手背,带着熟悉的暖意,“锁龙关的商队明天就出发,我让阿古拉装了十袋新磨的荞麦粉,托他们带给柳老和张婶。”
林安接过篮子,荞麦叶的清香混着阿依娜发间的银链气息,在鼻尖萦绕。“我写了封信,也让商队捎去,”他从怀里掏出张叠得整齐的麻纸,上面记着北境的收成和新垦的地块,“告诉柳老,咱们试种的寒潭堡荞麦亩产比预期高两成,明年能再扩种三十亩。”
不远处,李石正和阿吉比试镰刀割荞麦的速度。银铁镰刀在两人手里翻飞,白花花的荞麦秆簌簌倒地,捆成小束摆在田埂上,像堆整齐的银簪。“你这镰刀磨得太利!”李石抹了把脸上的汗,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再比一局,我肯定赢你!”
阿吉笑着扬了扬手里的镰刀,刃口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安哥说了,干活靠的不是力气,是巧劲。你看这镰刀要贴着地皮割,既省力又不伤根茬,明年还能当肥料。”
赵丫坐在田埂的树荫下,给孩子们教写中原字。她用根烧焦的木棍在地上写字,“谷”“麦”“荞”三个字写得工工整整,孩子们趴在地上,用手指跟着比划,小脸上沾着泥土,像群花脸猫。
“这个‘荞’字,上面是草,下面是乔,”赵丫指着地上的字,声音温柔得像风拂荞花,“意思是长得高高的草,你们看这荞麦,是不是比谷苗高多了?”
最小的扎羊角辫的姑娘举着根荞麦秆,奶声奶气地喊:“像安哥哥的剑!又高又直!”引得众人都笑了起来,笑声惊起花丛里的蜜蜂,嗡嗡地飞向远处的谷田。
晌午的日头渐烈,阿依娜带着妇人们送来午饭,是用新荞麦粉做的饸饹面,浇着北境的羊肉汤,撒着翠绿的葱花,香气漫过田埂,勾得人肚子咕咕叫。林安坐在树荫下吃面,看着阿依娜给阿吉和李石分汤,红布袄的身影在白花绿叶间穿梭,像只忙碌的红蝴蝶。
“锁龙关的铁匠铺开张了,”阿依娜端着碗汤走过来,坐在他身边,“阿吉的徒弟来信说,好多关内的农户都来打银铁农具,说比中原运来的便宜还好用。”她忽然压低声音,“他们还问,北境的姑娘是不是都像我这样会种庄稼,说想托商队说媒呢。”
林安的耳根有些发烫,没接话,只是往她碗里夹了块羊肉。阿依娜的脸颊也红了,低头吃面,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银链在发间叮当作响,像串快乐的音符。
傍晚收工时,夕阳把荞麦地染成了金红色。众人扛着镰刀往回走,田埂上留下串串脚印,很快就被晚风吹散的荞麦花盖住,像从未有人走过。林安走在最后,看着阿依娜和孩子们在前面追逐,姑娘们摘下荞麦花插在发间,白花花的一片,和她们的笑声一起,落在他的心里。
回到部落时,锁龙关的商队已经在装货了。十袋荞麦粉整齐地堆在骆驼旁,袋口系着蓝布条,上面绣着小小的冰鸟图案。商队首领是个络腮胡大汉,正和阿古拉核对清单,看到林安,笑着递过来封信:“柳老托我给你的,说寒潭堡的麦子收了,张婶做了新麦饼,等着你回去吃呢。”
林安接过信,麻纸带着淡淡的麦香,柳老的字迹遒劲有力,写着寒潭堡的近况:西境的山匪被彻底清剿了,新修的水渠通到了丘陵地,试种的北境谷种长势正好,张婶还在院子里种了北境的雪绒花,说等开花了就寄种子过来。
“柳老还说,”络腮胡凑近了些,声音压低了些,“让你早点定下来,寒潭堡和北境的亲事,该有个结果了。”
林安的脸“腾”地红了,慌忙把信折好塞进怀里,耳尖的热度烫得像铁匠铺的铁坯。他抬头时,正好对上阿依娜的目光,她站在不远处的谷仓门口,手里攥着块荞麦面饼,脸颊红得像熟透的野果,见他看来,慌忙转过身,肩膀却轻轻晃动着——是在偷笑。
商队出发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银辉洒在荞麦花上,像铺了层薄霜。驼铃“叮铃”作响,载着荞麦粉和信件,慢慢消失在夜色里。林安站在路口望着,直到驼铃声再也听不见,才转身往回走。
阿依娜还站在谷仓门口,见他回来,把手里的荞麦饼递过来:“刚烙的,放了蜂蜜,你尝尝。”饼上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银链在月光下闪着光,像串会说话的星子。
林安接过饼,咬了一口,甜香混着麦香在嘴里散开,暖得人心里发颤。他忽然想起柳老信里的话,想起络腮胡的玩笑,想起阿依娜发红的脸颊,心跳得像铁匠铺的风箱,“咚咚”地响。
“阿依娜,”他鼓起勇气开口,声音有些发紧,“等明年荞麦花开的时候,我们……”
“嗯?”阿依娜抬起头,眼睛亮得像落满了星,睫毛在月光下投下淡淡的影。
“我们……”林安深吸一口气,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微凉,却带着熟悉的暖意,“我们把寒潭堡的梅树种到北境来吧,让它和荞麦花一起开,好不好?”
阿依娜的眼睛忽然就湿了,泪珠像晨露落在荞麦花上,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她用力点头,声音带着哭腔,却像浸了蜜:“好啊,我让萨满选最好的地,让它挨着谷仓,年年都开花。”
夜风带着荞麦花的甜香吹过,谷仓的银铁顶在月光下泛着光,远处的冰川像块沉默的玉。林安握着阿依娜的手,站在这片他们共同耕种的土地上,忽然觉得,那些来来往往的信件,那些跨越两境的种子,那些银铁农具碰撞的火花,都在这一刻有了归宿——就像这漫野的荞麦花,历经风雨,终会结出饱满的果实。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交叠在田埂上,像株并蒂而生的荞麦,根在土里紧紧相握,花在风里轻轻依偎。属于他们的故事,在荞麦花香里,翻开了新的一页,温暖而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