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内一片狼藉,妆奁倾倒,衣物散落,值钱的细软早已被搜刮一空。楚惊鸿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刀子,一寸寸扫过这片被暴力侵袭过的私密空间,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线索。
皇帝的人显然搜得极为仔细,明面上的东西几乎不可能有遗漏。她的目标是暗格。
原主楚望舒并非毫无心机之人,在这处皇帝赐下的府邸中,她同样留有后手。
她走到床榻边,这架花梨木拔步床并未被挪动,但床幔被撕裂,被褥被掀开,床板也有被撬动检查的痕迹。她伸手探入床柱顶端一个极其隐蔽的、雕刻成花苞状的凹陷处,用力一按——“咔哒”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响动从床板下方传来。
她蹲下身,摸索着床板下沿,找到一处微微凸起的地方,用力一推——一块尺许见方的床板悄然滑开,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暗格!
暗格不大,里面只放着一个小巧的、毫不起眼的铁皮盒子。
楚惊鸿的心跳微微加速。她取出铁盒,打开。
里面并无金银珠宝,只有几样东西:一枚黝黑沉重、刻有特殊编号的玄铁令牌——这是能调动“青影”残余力量的最高信物,见令如见她亲临。
一小叠材质特殊、盖有她私印的空白“路引”和身份文牒——足以以假乱真,用于紧急情况下的伪装和脱身。还有一个更小的油布包,里面是几颗龙眼大小、色泽乌黑的药丸——这是军中医官秘制的“龟息丹”,服下后可陷入一种假死状态,数个时辰内气息脉搏全无,是用于绝境中保命或金蝉脱壳的最后手段。
东西都在!显然搜查者并未发现这个设计极为巧妙的暗格!
楚惊鸿稍稍松了口气,将玄铁令牌和龟息丹贴身藏好,又将空白路引文牒小心收纳入袖中暗袋。这些,将是她日后翻盘的重要资本。
刚收拾妥当,院外便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的、有规律的叩门声——三长两短,重复两次。
是栓子回来了!这是她约定的暗号!
楚惊鸿立刻起身,快步来到后院门边,低声问道:“谁?”
“将军……是……是我……”门外传来栓子压低的、带着兴奋和紧张的声音。
楚惊鸿打开门,栓子像条泥鳅般溜了进来,脸上带着跑动后的红晕,眼睛亮晶晶的:“找……找到了!崔……崔郎中他……他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用普通油纸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东西,递给楚惊鸿。
楚惊鸿接过,入手微沉。打开油纸,里面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土陶小瓶,瓶口用蜡封得死死的。瓶身上没有任何标记。
“他……他还说……”栓子努力回忆着,磕磕绊绊地转述,“‘沙子……一直迷眼……从未看清……但惊弓之鸟……巢穴不止一处……城隍庙……西……第三颗槐树……洞……’说完……他就……就让我快走……好像……很急……”
城隍庙西第三颗槐树洞?
楚惊鸿握紧了手中的土陶瓶。崔文山收到了她的信号,并且给出了回应!这瓶子里,定然是重要的信息或物品!而城隍庙的树洞,则是
一个预设的 dead drop(死投点),用于之后更安全的传递信息!
“做得很好,栓子。”楚惊鸿郑重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这件事,对谁都不要说,包括任何后来可能出现的、自称是府里的人,明白吗?”
栓子用力点头:“明……明白!将军……我……我是不是……能帮上忙了?”少年的眼中闪烁着
一种被需要的渴望和光芒。
“你帮了大忙了。”楚惊鸿肯定道,“现在,你继续躲起来,照顾好自己,就是最大的帮忙。吃的我会想办法给你送来。”
打发了栓子,楚惊鸿回到相对完好的书房,关紧门窗,这才小心翼翼地剥开土陶瓶口的蜡封。
瓶子里没有纸条,只有一小撮干燥的、深褐色的、像是泥土又像是某种植物根茎碾碎后的粉末,散发着一股极其淡薄的、若有若无的腥气。
这是……什么东西?
楚惊鸿蹙眉,用手指沾了一点粉末,仔细捻动观察,又凑近鼻尖轻嗅。
那腥气很淡,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感和
一丝极微弱的……熟悉感?
她猛地想起一件事!
当年“青影”中有一位成员极其擅长追踪和毒物,他曾利用一种生长在极北苦寒之地的特殊苔藓粉末来追踪重要目标。这种苔藓粉末本身无毒无味,但一旦与另一种名为“赤磷粉”的矿物混合,便会产生一种极其独特且持久的暗红色荧光,即便经过清洗也难以彻底去除,且只有用特制的药水才能显现!
而“赤磷粉”,正是兵部武库司专门用于标记重要军械批次的一种常见矿物颜料!因其色泽鲜艳稳定,常被掺入漆料中使用!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楚惊鸿的脑海!
难道……崔文山送来的这瓶粉末,就是那种特殊的苔藓粉末?
他是想让她……去标记某些人?某些接触过特定军械的人?
麟德殿事件的幕后黑手……需要动用“赤磷粉”标记的军械……青沙口的清洗……无数线索似乎在这一刻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
皇帝怀疑军中有内鬼?而且是与麟德殿事件、与青沙口清洗有关的内鬼?他想借她的手,用这种极其隐秘的方式将内鬼标记出来?
还是说……这是崔文山自己查到的线索,通过这种方式提醒她?
楚惊鸿的心脏狂跳起来。无论哪种可能,这都将是一个巨大的突破!
她需要一份近期经手过特殊军械、尤其是可能流入西南或与麟德殿事件相关的军械清单!还需要一些“赤磷粉”!
而这两样东西……都能在一个地方找到——兵部武库司!
但武库司戒备森严,她如今的身份,如何能轻易进入并拿到这些东西?
就在楚惊鸿凝神思索如何下手之时,窗外街道上,忽然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整齐而沉重的马蹄声和脚步声,伴随着甲胄碰撞的铿锵之音,赫然停在了她的府门外!
紧接着,一个粗犷洪亮、带着一丝倨傲的声音高声喝道:“里面的人听着!奉兵部令,查抄逆犯楚惊鸿府邸!闲杂人等,速速回避!撞门!”
逆犯?!查抄?!
楚惊鸿的脸色瞬间剧变!
皇帝!他才放她出宫不到一日!竟然一点喘息之机都不给!直接就以“逆犯”的名目派人来抄家?!是要彻底坐实她的罪名?将她下狱?!来不及多想!前院已经传来“砰!砰!”的撞门声和门闩断裂的巨响!
“将军!怎么办?!”栓子连滚带爬地跑进来,吓得面无人色。
楚惊鸿眼神一厉,瞬间做出了决断!
绝不能被抓进大牢!否则就真的永无翻身之日了!
“从后门走!快!”她拉起栓子,毫不犹豫地冲向后院!
同时,她迅速从袖中摸出
一张空白的路引和身份文牒,塞给栓子:“把这个收好!找个机会混出城去!若是……若是我没能脱身,你就去……就去……”
她快速报出一个城隍庙附近的地址,那是一处“青影”早年设立的安全屋,“去找一个叫‘葛老’的人!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他!明白吗?!”
“明……明白!”栓子用力点头,将路引死死攥在手里。
两人刚冲出后门,拐入一条狭窄的巷子,前院便传来了兵士冲入府中的呵斥声和翻箱倒柜的巨响!“分开走!”楚惊鸿推了栓子一把,指了一个方向,“快!”
栓子看了她一眼,咬咬牙,转身飞快地跑远了。
楚惊鸿则朝着另一个方向疾步走去,她并未奔跑,以免引人注目,但步伐极快,同时迅速扯下身上显眼的外衫,露出里面早已准备好的、一身毫不起眼的灰布衣裙,又将头发扯乱些,沾上些墙灰,瞬间从一个官家女子变成了一个寻常的市井妇人模样。
这是原主必备的潜行伪装技能。
兵士的呼喝声已经从后院传来,显然发现了他们逃离的踪迹!
“往后门跑了!追!”
脚步声朝着她这个方向追来!
楚惊鸿一个闪身,钻进一条更窄的、堆满杂物的死胡同,利用地形迅速隐藏起来。
追兵脚步声从巷口掠过,并未发现她。
她屏住呼吸,等到脚步声远去,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兵部的人既然敢直接来抄家,定然在周围布下了天罗地网!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周围环境,大脑飞速运转,规划着逃脱路线。
如今能帮她、也可能愿意帮她的,或许只有一个人了——那个同样被皇帝猜忌、在朝中形同半隐退的、原主父亲的故交——御史大夫,庞敬之!
庞敬之性子耿直,屡次弹劾柳承明一党,甚至曾为军饷之事与皇帝据理力争,在军中颇有清名。他或许……会愿意给她一个说话的机会?赌一把!
楚惊鸿压下心中的不确定,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庞敬之府邸所在的城东方向,快速潜行而去。
京城街巷如同迷宫,她凭借着记忆和对地形的敏锐,专挑人少僻静的小路穿行,躲避着一队队明显增加了的巡逻兵士。就在她即将拐入一条通往庞府方向的胡同时,前方巷口突然出现几个看似闲逛、却眼神锐利、腰间鼓鼓囊囊的汉子,正好堵住了去路!同时,身后也传来了一阵不紧不慢的、却带着无形压迫感的脚步声!
楚惊鸿的心猛地一沉!
被包围了!
她缓缓停下脚步,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手指悄然摸向了袖中那枚冰凉的龟息丹。
难道……真的要走到这最后一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