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在李牧精神识海中短暂而温暖的重逢,在现实中只是一瞬。
而那一瞬之后,便是失控。
九股冲天而起的神王气息,在完成了对李牧的守护之后,失去了“胎盘幻境”的约束,也失去了九老残魂的精确引导。它们如同九条挣脱了锁链的太古巨龙,汇聚成一股无声、无形、却足以碾碎现实的能量波动,以寂灭神陵为中心,轰然向整个圣墟扩散而去。
主刀官刚刚指挥着残存的活体解剖师重整队形,他那由晶石和活体神经构成的复眼,正死死锁定着废墟中央那个抱着女孩、脸上挂着诡异笑与泪的少年。
那女孩……是完美的“手术刀”。
他必须得到她!
“进攻!目标……”
他的指令尚未下达,一股源自上一个纪元的、纯粹到令人战栗的威压,便已如海啸般扑面而来。
这不是攻击,甚至不含杀意。
这是一种纯粹的“存在性宣告”。
能量波动所过之处,空间法则被搅成一锅煮沸的乱麻,大地之上,那些承载着万古寂灭的墓碑、碎石、乃至于尘埃,都在一瞬间被从概念的根源上彻底抹平,化为最原始的虚无。
主刀官麾下的部队首当其冲。
那些由扭曲血肉和冰冷金属构成的造物,在这股蛮横的、不讲道理的神王之力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它们甚至来不及分解、哀嚎,其“存在”本身就被直接抹去,仿佛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
“不……不可能!”
主刀官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近乎惊骇的情绪,那是一种精密仪器遭遇了神明奇迹时的逻辑崩溃。他试图启动自己体内最昂贵的“紧急次元跳跃”模块,却骇然发现,周围的空间法则已经被彻底锁死,如同一块被焊死的钢板,他避无可避!
“这是……太古……神……”
他只能将所有防御模块超载运转,身体表面弹出数十道闪烁着法则光芒的能量护盾,硬生生承受了能量波动的正面冲击。
在一声被瞬间撕裂的凄厉惨嚎中,主刀官那拼凑而成的精密身躯,如同一颗被巨炮轰中的炮弹,化作一道狼狈的流光,被远远地轰飞出去,消失在圣墟的迷雾深处,生死不知。
能量波动同样洗礼了李牧的身体。
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将怀中的李岁紧紧护住,用自己的后背,承受了绝大部分冲击。
神王骨在欢呼,疯神血在战栗。
一股股精纯至极的神王能量,粗暴地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带来剧痛的同时,也带来了一种奇异的新生感。
就在这时,他怀中那枚一直温热的、得自守骸人的【石化之种】,突然发出了贪婪的“吸吮”感。
它像一个饿了万古的婴儿,疯狂地吞噬着这股外来的神王能量。
“咔嚓——”
一声细微的脆响。
李牧猛地低头,只见那颗石头般的种子上,表面的裂痕再次扩大了一丝。一道充满生命气息的、无比柔和的嫩绿色光芒,从那狭窄的裂缝中顽强地透了出来。
光芒之中,一株小小的嫩芽虚影,一闪而过。
几乎在同一时刻,昏迷中的李岁,其神魂正在无意识地运转着【理智逆流法】。她的识海如同一片漆黑的深海,唯有理智的法则在自行流转,维持着最后的稳定。
那根一直存在的、代表着未知窥探者的冰冷信号,如同一根探入深海的笔直光纤,始终在进行着冷静的扫描。
然而,当九老苏醒的能量波动达到顶峰的瞬间,这根笔直的光纤,猛然扭曲、震颤起来!
它不再是冷静的扫描,而是流露出了一种近乎“惊骇”和“难以置信”的情绪波动,像一张被画花了的乐谱,充满了不和谐的杂音。
在短暂的剧烈震颤后,它以远超之前的速度切断了连接,仓皇逃离,仿佛看到了什么最可怕的天敌。
李岁虽然昏迷不醒,但她那“绝对理-智”的本能,却如最精密的仪器,将这个信号的特征、以及它逃离时留下的“法则轨迹”,一丝不差地记录了下来。
终于,能量的狂潮缓缓平息。
整个寂灭神陵被彻底清扫一空,除了紧紧相拥的李牧和李岁,以及趴在不远处、同样被冲击波掀得七荤八素的祸斗,再无一个活物。
眼前的威胁,被彻底清除了。
李牧急忙查看着怀里李岁的状况,发现她苍白的脸上虽无血色,但呼吸平稳,只是陷入了深度昏迷,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再次抬头望向虚空,那九颗星球的光芒已变得黯淡,爷爷们的意识因为刚才的爆发而消耗巨大,重新归于沉寂。
一场惨烈的大战,似乎终于落下了帷幕。
然而,李牧并不知道。
那扩散出去的、横扫了整个圣墟的能量波动,就像一滴滚烫的鲜血,滴入了满是饥饿鲨鱼的池塘。
它惊醒了这片禁地里,所有沉睡的、觅食的、贪婪的恐怖存在。
圣墟,腐烂沼泽。
粘稠的黑泥如同活物般蠕动,空气中弥漫着亿万年腐殖质与怨念混合的恶臭。
孤辰正在与一头体型堪比山峦的“骸骨怨念集合体”缠斗。他一半身躯燃烧着神圣光焰,另一半则滋生着漆黑的诡异肉芽,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他体内疯狂冲突,让他每一次挥舞光剑,都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
就在这时,那股来自寂灭神陵的能量波动,如无形的巨浪扫过。
孤辰和那头神源巨兽的战斗同时一滞。
巨兽那无数骷髅头组成的眼眶中,灵魂之火剧烈摇曳,本能地感到了来自血脉深处的恐惧。
而孤辰的脸上,则瞬间浮现出极致的嫉妒与狂喜,那张俊美而扭曲的面容因此显得更加可怖。
“是太古神王最纯粹的本源气息……没有经过任何污染的……本源!”他喃喃自语,声音因激动而沙哑,“为什么!为什么这种好事总是轮不到我!凭什么那个杂种就能拥有这一切!”
他毫不犹豫地放弃了眼前这头难缠的猎物,整个身躯化作一道半圣洁半污秽的扭曲流光,循着能量波动的源头,以一种燃烧生命般的姿态疾驰而去。
……
圣墟,某处与道诡界连接的裂隙深处。
一团由矛盾色彩和破碎法则构成的混沌,正在无意识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它就是上一纪元幸存的【道诡异仙】的残部。
对于它而言,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永恒的、无序的蠕动。
当那股能量波动传来时,这团纯粹的疯狂,第一次“感受”到了某种东西。
那是一股充满了“秩序”、“意志”和“逻辑”的能量,对它而言,就像绝对黑暗中突然出现的唯一火炬,又像沙漠中断水万年之人闻到的甘泉,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
“美味……秩序……吃……”
【道诡异仙】发出了代表着“饥饿”与“渴望”的无声嘶鸣。
它不再无序地扩散,而是猛地收缩,凝聚成一个巨大的、指向寂灭神陵方向的漆黑箭头,开始以一种“流淌”的方式,穿越空间,准备去污染和吞噬这份可口的“秩序”。
……
圣墟,一处隐秘的上古遗迹内。
一位身着华丽七彩宫装的绝美妇人,正用纤长的手指,欣赏着一只被她吸干了所有情感、只剩下空洞躯壳的修士。那修士脸上还挂着幸福的微笑,眼神却已死寂。
能量波动拂过,让她微微蹙起了好看的眉头。她指尖环绕的无数“忘忧蝶”,不安地躁动起来。
“真是……粗鲁的能量。”蝶夫人红唇轻启,语气中带着一丝慵懒的挑剔,“不过,如此强烈的‘意志’,想必其中蕴含的情感,味道会很不错吧。”
她似乎也产生了兴趣,身影袅袅,融入了阴影之中。
……
寂灭神陵,废墟之上。
风暴终于彻底平息,李牧给昏迷的李岁简单处理了伤口,又从怀里摸出一颗药丸吞下,靠在一块还算完整的墓碑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连番的大战,早已将他的身体和精神都推到了极限。
就在这时,九位爷爷虚弱的意识再次在他脑海中浮现。
“牧儿,快走。”村长爷爷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焦急,“我们刚刚闹出的动静太大了,圣墟里的‘邻居们’……都被吵醒了。”
李牧惨笑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怀中昏迷不醒的李岁,又看了一眼趴在脚边,同样疲惫得连舌头都伸不出来的祸斗。
他还能走到哪里去?
他正要回答,突然,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脊背升起,让他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李牧猛地抬头,望向东方的天空。
在他的感知中,一道充满了怨毒、嫉妒与混乱的强大气息,如同一颗坠落的灾星,正以惊人的速度逼近!
不等他做出反应,西方的地平线上,一片代表着纯粹疯狂与污染的“黑暗”,也如同涨潮的海水,无声无息地蔓延而来。
更远处,还有数股若有若无、但同样不怀好意的气息,正在被吸引,缓缓靠近。
前后夹击,腹背受敌。
而他们此刻,油尽灯枯,最强大的战术核心李岁,还在昏迷之中。
这是比面对主刀官时,更加彻底,更加令人绝望的处境。
李牧深吸一口气。
他缓缓地站直了身体,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李岁调整姿势,背到自己身后,用自己尚能站立的身躯,为她挡住来自四面八方的寒风。
他横刀在前,独自一人,面对着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的、整个圣墟的恶意。
身后,是刚刚苏醒却无力再战的亲人。
怀里,是拼死换来胜利却昏迷不醒的唯一战友。
他,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