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头破开水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赤奴站在最前，手指扣住腰间刀柄，目光盯着前方逐渐浓起的雾。水色比上游深了许多，像是浸了墨，倒映不出天光。他没说话，只是抬手示意身后几人放慢划桨的节奏。
藤囊贴在胸口，里面那团呼吸草精灵产的气泡正微微发亮。他知道这东西撑不了太久，一旦破裂，深水的压力会立刻压碎肺腑。可眼下没有退路。李文给的图上只画了一条线——从干涸河床的旧道潜入，避开主脉，直通星图标记的裂谷。他们已经按着记忆中的路线行了半日，现在只能赌这条路还通。
船身忽然一沉，像是被什么从底下拽住了。一名羌骑低呼一声，伸手去抓船沿，却发现木板正在缓缓下陷，仿佛整条船正被水吞进去。
“弃船！”赤奴吼了一声，翻身跳入水中。
冰冷瞬间裹住全身。他咬紧牙关，迅速解开绑在背后的藤囊，将口部对准鼻息。一股温润的气息涌入，勉强抵住水压。其余三人也陆续入水，各自打开藤囊，用绳索彼此相连。赤奴打了个手势，带头朝下方游去。
越往下，光线越弱。四周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岩壁像影子般掠过。水流开始变得紊乱，时而推着他侧移，时而又猛地拉向深处。他不敢大意，每一步都踩在石缝或凸起处，防止被暗流卷走。
百丈之下，地势骤然下沉，形成一道巨大的裂谷。谷口布满扭曲的岩石，像是某种巨兽张开的嘴。就在他准备继续前进时，眼角余光扫到一抹幽蓝的光——那是水怪鳞片反射出的颜色。
它来了。
黑影自谷底疾冲而上，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形体。等到看清时，已是一头蛟蛇般的巨物，双角如铁，瞳孔泛着冷光。它张口喷出一道高压水箭，直射一名羌骑胸口。
护甲当场穿裂，那人连反应都来不及，就被击飞出去，撞在岩壁上，身体软软滑落。
赤奴猛蹬脚底岩石，横身挡在队伍前方，抽出寒铁弯刀。水里动作受限，但他早年在雪山上猎杀猛兽练就的短打技巧此刻派上了用场。他借着水流腾挪，避开第一波冲击，反手一刀斩向对方探出的触须。
刀锋切入鳞片缝隙，割断一根粗壮的肉须。黑血顿时弥漫开来，染得整片水域一片昏红。
巨兽吃痛，猛然甩尾，掀起一阵狂澜。赤奴被震得后退数步，脚下打滑，差点跌入更深的沟壑。他稳住身形，挥手让剩下两人躲进岩缝，自己则迎上前去，再次举刀格挡。
接下来的交锋全是生死之搏。那怪物似乎认准了他是首领，攻势愈发猛烈。赤奴几次险些被角顶穿，全靠翻滚闪避才保住性命。他的手臂因长时间对抗水压开始发麻，刀刃也在刚才的硬碰中崩出缺口。
又一轮冲击袭来，巨尾横扫，他来不及完全避开，只得抬起臂盾硬接。轰的一声，右臂传来剧痛，骨头应声断裂。他闷哼一声，整个人被拍飞数丈，撞在谷壁上才停下。
两名羌骑想冲出来救他，却被他厉声喝止：“别动！”
他靠着岩壁喘息，额头渗出血迹，混着冷水流进眼睛。视野模糊，耳朵嗡鸣，但意识仍清醒。他盯着那头水怪，发现它并未追击，而是盘踞在裂谷入口，尾巴缓缓摆动，双眼死死锁定自己。
奇怪的是，它的攻击始终绕开那个洞口。
赤奴皱眉。刚才几次逼它后退，它宁可受伤也不肯背对那地方。而且……它的眼神不像凶兽，反倒透着一种压抑的警惕，甚至有一丝悲意。
他忽然想起出发前夜，李文说的话：“不是所有阻挡你的东西都想杀你。有些只是怕你拿走它们最后的东西。”
难道这怪物不是敌人？
他慢慢放下刀，任由它垂在身侧。然后用左手撑住岩石，一点一点跪坐下来，右臂吊在胸前，指尖却缓缓抬起，在额前抹了把血，画下羌族最古老的盟誓符号。
接着，他开口了，声音透过水层变得低沉而模糊，但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千年的重量：“吾非夺宝，乃求共生之种！若你护此地，我愿立誓不伤根本！”
话音落下，四周陷入死寂。
水怪没有立刻回应。它缓缓收拢四肢，盘在洞口前，双角微垂，眼中的敌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审视。它低头看了看赤奴手中的刀，又望了望他身后昏迷的同伴，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像是叹息。
赤奴没动，也没有再说话。他知道这一刻不能急。对方若是守护者，就必须明白他的诚意不是伪装。
许久，那巨兽终于缓缓侧身，让开了洞口的一角。
幽蓝的光从里面透出，照在它的鳞片上，映出斑驳的纹路。那光并不刺眼，反而有种沉静的力量，像是从地心深处渗出来的脉动。
赤奴深吸一口气，扶着岩壁站起身。他看了眼身后的两名羌骑，低声交代：“留在这里，照顾伤者。若我没出来……把消息带回去。”
说完，他迈步向前，脚步沉重却坚定。每走一步，右臂的疼痛就加剧一分，但他没有停下。藤囊里的气泡已经开始闪烁，时间不多了。
洞口不高，他不得不弯腰进入。刚踏进一步，就感觉到一股温和的水流迎面拂来，带着某种熟悉的气息——像是雨后泥土的味道，又像是新芽破土时的生机。
他愣了一下。
这种感觉，他在李文的田里闻到过。那种植物精灵刚刚觉醒时散发的气息。
难道……
他加快脚步，朝着光源深处走去。岩壁越来越光滑，像是被水流打磨了千年。通道逐渐向下倾斜，空气感减弱，但他发现呼吸竟没那么困难了。藤囊中的气泡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可他依旧能顺畅吸气。
前方豁然开朗。
一个圆形的水底洞穴出现在眼前，中央有一汪泉眼，汩汩冒着微光。泉水上方悬浮着一团模糊的影子，形状不定，似有生命般轻轻起伏。
赤奴站在洞口，望着那团光影，忽然觉得胸口一热。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本能告诉他，这就是他们要找的东西。
他抬起完好的左手，想要靠近查看。
就在这时，泉眼中的光突然一闪，整个洞穴的水流随之震荡。那团影子猛地收缩，化作一道细线，直冲他面门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