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滩的雾气被晨风撕开一道口子，李文站在高台上，掌心贴着罗盘边缘。那根从地底破出的绞杀蔓正缓缓缩回土中，缠在上面的黑影已没了动静。戟尖离碑文三寸的距离，像一道悬在头顶的刀锋，迟迟未落。
他没看尸体，目光扫过战场中央。敌军虽受挫，但阵型未散，攻势仍在持续。赤奴带人死守南坡入口，刀刃与铁甲相撞的声音不断传来，可联军左翼已经开始后退。
“他们不是乱打。”李文低声说，“每一波冲击都卡在我们换防的间隙。”
罗盘纹路微亮，根须网络传回的信息在他脑中铺开。七处敌踪已灭其五，剩下两股依旧活跃——一股正面强压，另一股藏于后方，始终不动。每当前线出现突破口，那股隐藏的力量就会轻微挪移，调整位置，像是在指挥全局。
李文眯起眼。这不是简单的突袭，是有人在用符阵定点调度，操控整个战局。
他转身走下高台，脚步落在石阶上没有发出声音。一名传令兵迎上来，刚要开口，李文抬手止住他，直接朝羌骑驻守的方向走去。
赤奴正靠在一块岩石旁喘气，手臂上的布条渗出血迹。他抬头看见李文，立刻站直。
“左翼撑不住了。”他说，“再这么压下去，阵线会断。”
李文点头：“我知道。所以我们要换打法。”
他靠近赤奴耳边，语速平稳：“你带三百精锐，组成刀阵，故意露出破绽，把他们主力引过去。记住，不能真溃，也不能太假。要让他们觉得有机可乘，又不至于怀疑是计。”
赤奴皱眉：“那你呢？”
“我去见见那位一直躲在后面的人。”
赤奴盯着他看了两息，忽然咧嘴一笑：“行，我给你拖够时间。”
李文没再多说，只拍了下他的肩，随即召来三名植物精灵护卫，沿河滩干涸的裂谷悄然前行。地面沙石松动，每一步都踩得极轻。藤蔓在前探路，遇有埋伏痕迹便绕行，花粉精灵则在前方洒下一层几乎不可察的气息，掩盖他们的行踪。
远处战鼓声起。
赤奴率队出击了。
三百羌骑列成楔形阵，长刀出鞘，在晨光下划出一道寒线。他们故意放缓右翼速度，让左翼突出，形成一个明显的缺口。敌军果然中计，主力迅速转向，如潮水般扑向那个破绽。
刀阵接敌瞬间，赤奴怒吼一声，手中厚背刀横斩而出，将一名敌将连人带甲劈退数步。战况激烈，双方死死咬住，谁也不退。
李文此时已绕至敌后。
三道符咒警戒带横亘前方，呈环形分布，触之即爆。两名影卫立于外围，身形模糊，随时能瞬移。
他蹲下身，指尖轻点地面。麦苗精灵缓缓爬出，在沙地上制造出细微震动，模拟出一队士兵快速接近的假象。其中一名影卫果然被吸引，闪身向左侧追去。
机会只有一次。
李文取出罗盘，凝神调动体内最后一丝气运之力。青铜纹路微微发烫，空中裂开一道极细的缝隙。一株通体泛紫的藤蔓从虚空中垂落，枝条如蛇游动，瞬间缠住第二名影卫的双脚。
那影卫猛然挣扎，可藤蔓表面浮现出细密花纹，孢子飘散入鼻，他的动作渐渐迟缓，眼神涣散，仿佛陷入某种幻境。
李文起身，拔出腰间无刃木剑，快步逼近中央石台。
头目就站在那里，背对战场，双手结印，正在操控符阵。他戴着青铜面具，衣袍上绣着星图纹路，周身环绕着一层淡灰气流。
李文没有犹豫。
他跃上前，剑柄狠狠砸向对方后颈。那人身体一僵，手中印诀中断，整个人向前踉跄。李文紧随其后，从怀中取出一枚银白色符钉，按进其肩井穴。
“封！”
符钉没入肌肤，那人浑身一震，灰气瞬间消散。他想转身，却被李文一脚踹中膝盖，跪倒在地。
面具滑落，露出一张苍白的脸，额心赫然烙着一枚扭曲的星纹印记，如同被烧红的烙铁刻上去的一般。
李文抓起他的衣领：“你是傀儡？还是自愿？”
那人嘴唇微动，却没有声音发出，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像是在对抗某种禁制。
远处战况仍在继续。
赤奴的刀阵已被包围，但他依旧稳住阵脚，带着部下一点点往回推。中原步卒趁机补防，西域骑兵从两翼包抄，局势暂时稳住。
可李文知道，只要这人还在指挥，敌军就不会真正崩溃。
他拎着俘虏走上高台，命人将其押至前沿。晨光正好照在那枚星纹上，清晰可见。
“都给我听清楚！”李文声音不高，却穿透战场，“这个人，已经不是活人了！他的意识早就被抹去，只是天机子用来发号施令的一具符匣！你们现在拼命，是在为一个死人卖命！”
没人回应，但敌军的动作明显迟滞了一瞬。
李文抬手，示意植物精灵行动。地下根须悄然延伸，精准切断每一枚爆裂符与灵力源的连接线。数十名原本狂冲的死士突然停下，眼神由浑浊转为清明。有人低头看着自己染血的双手，颤抖着跪了下去。
“我……我记得家……”一人喃喃开口，声音沙哑。
混乱由此而生。
原本整齐的攻势彻底瓦解，有人扔掉兵器，有人抱头痛哭，更多人开始四散奔逃。
赤奴见状，大喝一声：“冲锋！”
羌骑如箭离弦，直插敌军腹地。中原步卒列阵推进，盾墙压上，西域骑兵两翼合围，将残部逼入死角。早先埋伏在松林和河滩的游骑也纷纷杀出，截断退路。
战斗不再是一场拉锯，而成了清剿。
李文站在高台上，手中罗盘缓缓归于平静。他望着战场，没有笑，也没有松一口气。衣甲沾满尘土，袖口撕裂了一道口子，但他站得笔直。
半个时辰后，赤奴归来。
他将一枚青铜面具掷在地上，发出沉闷一响，随即抱拳肃立：“残敌尽数拦截，无人逃脱。”
李文低头看了看那面具，又望向东方。
天边霞光渐盛，长安城外的硝烟正慢慢散去。风吹过祭坛，卷起几片枯叶。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罗盘表面一道新出现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