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拂过岸边残灰，李文将最后一片焦竹简放入铜匣，合盖时指节微顿。那枚时空种子静静躺在匣底，表面浮着一层极淡的银光，像是呼吸般明灭不定。
他没再看一眼赤壁战场，转身踏上归途。
三日后，昆仑山脚。祖龙祭坛立于雪线之下，石阶由整块青岩凿成，每一道纹路都与地脉走向吻合。云姬走在前头，脚步轻缓，指尖不时划过空气，仿佛在触摸常人看不见的丝线。
“第九层地流偏移了半寸。”她忽然停下，“子时三刻前必须校准，否则接入时会撕裂根络。”
李文点头，从怀中取出铜匣。匣盖开启刹那，种子自行浮起，悬停在祭坛正中央。它没有重量，也不受风扰，只是微微震颤，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生息结界。”他低声下令。
百余名植物精灵自四野腾空而起，围绕祭坛盘旋成环。它们由麦穗、藤蔓、沙棘凝成形体，通体泛绿，却不显虚幻。随着精灵飞舞，地面浮出细密根须，交织如网，将整座祭坛包裹其中。
云姬闭眼，双手贴地。片刻后睁眼：“东南风位最稳，地气可承七息不断。若有人在此镇守，便能压住初融时的反冲。”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马蹄踏雪之声。赤奴披着狼皮大氅跃下马来，肩头还挂着霜粒。他一句话没问，直接抽出腰间长剑，一步踏上祭坛东南角的刻痕。
“我来了。”他说。
李文看了他一眼，没多言，只将手中无刃木剑插入祭坛中心凹槽。青铜罗盘随之浮现，嵌入地面星轨图中。指针缓缓转动，最终停在“震”位。
“开始。”
他伸手一引，始源藤蔓从袖中滑出。那是敦煌第一株麦田里诞生的精灵本体，早已与他的气运相连。藤蔓缠上时空种子，末端搭在罗盘边缘。
刹那间，嗡鸣响起。
种子剧烈震颤，表面裂开细纹，一道银光直冲天际。大地随之抖动，祭坛边缘出现蛛网状裂痕，碎石腾空而起又重重砸落。
“地脉要炸了！”赤奴低吼，脚下刻痕已被震裂，但他仍死死站着，剑尖插地，口中唱起羌族古调——那是祖先用来安抚山神的镇地之歌。
云姬双掌按地，额角渗出汗珠：“撑住……差一点……就差一点！”
李文咬牙，将全部气运灌入藤蔓。罗盘全速旋转，星图纹路与种子内核同步闪烁，形成闭环。那股狂暴的能量终于被牵引，顺着藤蔓流入地底，沿着预设的九层脉络扩散。
轰——
一声闷响自地下传出，如同远古巨兽苏醒。祭坛中央塌陷寸许，种子缓缓下沉，直至没入石心。
紧接着，天地静了一瞬。
然后，第一朵花开了。
半透明的花瓣自裂缝中钻出，形似铃兰，却流转着星辉般的光泽。它轻轻摇曳，散发出一圈圈涟漪状的光波，所过之处，裂痕愈合，碎石归位，连风都变得温顺起来。
不止一朵。
千里之外的绿洲，干涸河床旁突然冒出花苞；戈壁深处，商道边的老胡杨树根部绽出晶莹花朵；雪山脚下，牧民帐篷外的冻土里，一朵朵同样的花破土而出。
整片西域，同时盛开。
赤奴怔住了，手里的剑垂了下来。他望着眼前这朵悬浮于祭坛上方的时空之花，喉咙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声。
云姬缓缓起身，指尖轻触花瓣边缘。那一瞬间，她瞳孔微缩。
“我看到了……”她喃喃，“不是这一界的东西。它连着别的地方，很多很多……像碎片拼成的天穹。”
李文站在原地，气息尚未平复。他知道她在说什么。刚才能量贯通的刹那，他也“听”到了——无数低语，来自不同方向，不同时间，像是遥远世界的回响。
这不是结束。
这是开端。
“成了？”赤奴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哑。
“成了。”李文收回藤蔓，罗盘沉入袖中。他抬头望向远方，目光穿过群山，落在终南山的方向。
那里曾是天机子退走之地，也是星图残卷最后消失的地方。
“不只是成。”他低声说，“我们以前种的是粮，养的是人。现在种的是命脉，接的是万界。”
赤奴咧嘴笑了，抬手拍了拍李文肩膀：“那你可得小心点，别把天捅个窟窿。”
“窟窿早就有了。”李文淡淡道，“我只是在补。”
他弯腰拾起一块掉落的花瓣残片。入手微凉，像是握着一小段凝固的时间。他将它放进铜匣，紧挨着帛书残卷。
云姬走到他身边：“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看懂它留下的东西。”李文看着匣中种子曾经的位置，“它为什么会选我？为什么偏偏是在赤壁出现？这些问题的答案，不在战场上，而在它自己带来的信息里。”
“你要闭关？”
“三天。”他说，“谁也别来打扰。”
赤奴耸肩：“行，外面交给我。羌骑已经布防到楼兰旧道，只要有人敢靠近祭坛十里，我就让他知道什么叫‘风沙割喉’。”
李文点头，转身走向祭坛后方那扇隐秘石门。门内是一间密室，四壁刻满符文，桌上摆着炭笔和空白竹简，一切早已备好。
就在他即将踏入门槛时，身后忽然传来云姬的声音。
“你有没有想过，”她问，“如果这颗种子本来就不该落地呢？”
李文脚步一顿。
“什么意思？”
“它在抗拒融合的时候，我感知到了一丝意识。”云姬盯着那朵仍在绽放的花，“很微弱，但确实在挣扎。就像……它不想被种在这里。”
李文沉默片刻，回头看了她一眼。
“可它现在已经扎根了。”
“所以我说的是‘如果’。”她的声音很轻，“如果它是被人故意遗失的，而不是偶然出现的呢？如果它的任务不是帮助，而是等待某个时机自动开启？”
李文没有立刻回答。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铜匣，又望了望空中那朵随风轻摆的花。
然后他迈步进了密室。
石门缓缓合拢，隔绝了外界光线。黑暗中，他取出帛书残卷，铺在案上。炭笔搁在手边，笔尖削得锋利。
他翻开第一页。
第一个符号映入眼帘的瞬间，罗盘突然在袖中震动了一下。
不是共鸣。
是警告。
他盯着那个扭曲的古篆，笔尖悬在竹简上方，迟迟未落。
密室外，风卷起一片花瓣，撞在石门上，碎成光点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