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议政堂内烛火未熄。
李文起身走到案前,指尖轻触青铜罗盘边缘。昨夜荆棘精灵传回的叶脉轨迹图已铺在桌上,墨线勾出陈九的行进路线——从宿所后门绕至族务院巷口,再沿墙根潜行七步,停于废弃水井旁。停留时间七分整,期间地底有极细微的气运波动,持续不足十息,恰是开启单项通道的特征。
他盯着那条墨线看了片刻,转身取来一枚空白竹简。笔锋微顿,先写下一行明文:“龙驹骑兵五日后夜袭伊吾谷地三部落”,字迹工整,与《通运简报》正本一致。接着另起一简,用淡墨虚写:“实则调兵屯田于玉门西原,伊吾线仅为诱敌虚张。”末尾不盖印,也不编号,只随意搁在案角靠近窗缝的位置——那是陈九每日取文书必经之处,风一吹,纸角便会微微翘起。
做完这些,他坐回主位,闭目养神。
天光渐亮,第一批文书陆续送入。李文照常批阅,神情如常。军令司报来破云营晨训情况,说昨日试道顺利,未遇沙暴。他又问了几句粮草调度的事,语气平稳,仿佛昨夜那只挂叶传信的荆棘精灵从未出现过。
辰时初,亲卫悄声进来禀报:“东库双岗已设,暂无异常。”
李文点头,将一份无关紧要的垦荒奏折递过去:“送去档案房备案,让陈九登记入库。”
亲卫领命而去。
不到半盏茶工夫,荆棘精灵自墙角泥土中探出细枝,末端叶片浮现几行小字:**陈九接令后迟疑三息,随即翻查旧档,确认“玉门西原”近期无驻军记录。随后将淡墨简偷偷抄录,原简归位,动作熟练**。
李文看完,手指在案上轻轻敲了两下。
他知道,对方已经动心了。真正的情报不是藏得多深,而是看起来像被无意泄露的真相。
当夜二更,风沙稍歇。
李文仍坐于议政堂,袖中罗盘轻震三下。这是启动空间折射阵的信号。云姬布下的阵法无形无相,却能在单项通道开启瞬间,将传出的信息扭曲重构——原本应送往境外的虚假军情,在接收端显现的却是另一封密信:“陈九已投诚运朝,请速除之”。
消息一旦送出,便无法收回。
次日清晨,天刚蒙亮,荆棘精灵再度钻出地面,枝头裹着一块沾泥的粗布。布角内藏着一封未寄出的密信,纸面微皱,字迹潦草:
> “……近察高层似有察觉,昨夜我按例传递情报,今晨却听井中回音称‘叛徒已附敌’。恐同伙生变,或已被策反。若三日内无回应,当自毁凭证,潜逃待命。再启通道,风险极大,望速决!”
李文接过信,指尖抚过“叛徒已附敌”五字,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这不是供词,但比供词更真实。一个冷静的奸细会谨慎行事,而一个以为自己被组织抛弃的人,才会慌乱到主动暴露藏信地点。
他提笔写下一道指令:封锁全城出入口,重点排查携带密写工具者;同时命荆棘精灵彻查陈九宿所周边土壤,寻找埋藏物证痕迹。
亲卫接过命令正要离开,又被他叫住:“等等。”
他从抽屉取出一枚旧印鉴模板,递给亲卫:“拿去比对所有曾接触过这枚印的文书小吏名单,一个都不能漏。”
亲卫点头退下。
李文站起身,走到窗边。晨光洒在议事案上,那枚淡墨书写的草稿仍静静躺在原处,像一片无人在意的废纸。可正是这张纸,让陈九在恐惧中做出了选择——他没有销毁它,反而冒险抄录,说明他坚信这是真正的机密。
这才是最致命的破绽。
人可以伪装忠诚,也可以隐藏行迹,但面对“背叛”的错觉时,本能总会出卖自己。
他回到案前,翻开今日第一份公文——屯田司上报新一批芦苇精灵培育进度。他提笔批注:“加快育苗,三日后送往楼兰。”写完,又添一句:“沿途设哨,每十里一岗。”
这是真命令,也是障眼法。
他知道,陈九现在一定在等下一个机会。只要他还想证明自己不是叛徒,就一定会再次行动。
而这一次,他不会再留余地。
临近午时,荆棘精灵再次传回消息:**陈九昨夜未归宿所,今晨寅时才悄然返回,鞋底带泥,曾在后院老槐树下停留片刻,掘土约半尺深,复又填平**。
李文放下情报,唤来两名贴身护卫。
“去把槐树下的土翻一遍,找有没有竹片或油纸包。”他声音不高,“找到东西,直接送来我这里,不要声张。”
两人领命而去。
他重新坐下,继续批阅文书。一页页翻过,笔迹稳定,节奏如常。仿佛昨夜那场无声的交锋从未发生。
但就在他放下最后一份公文时,亲卫匆匆回来,手中捧着一个湿漉漉的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卷微型竹简,用防水蜡封存,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过去二十日的泄密记录,包括每次传递的时间、内容摘要,以及接头暗语。
最关键的一条写着:“若通道中断超两日,视为失联,启用备用井。”
李文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缓缓合上油纸包。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陈九昨夜如此焦躁。不是因为泄密被发现,而是因为他收到了“自己背叛组织”的假消息,又迟迟得不到回应,只能拼命留下更多线索,试图让组织相信他还忠于使命。
可他不知道,那条消息根本没传出去。
空间折射阵不仅篡改了内容,还阻断了回传路径。所谓的“井中回音”,不过是植物精灵模拟出的一段虚假感应。
整个过程,就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而陈九,是唯一认真入戏的观众。
李文将油纸包收进抽屉,锁好。
然后取出一张新纸,开始誊写一份新的《通运简报》草案。这一次,他特意加入一条真实情报:“龙驹三营将于七日后轮换驻防,驰风营移驻阳关外二十里绿洲。”
他知道,陈九一定会想办法传递这条消息。而当他再次开启单项通道时,等待他的不再是虚假警告,而是早已埋伏在排水渠出口的擒拿队伍。
这场棋,走到现在,已经不需要再多走一步。
他放下笔,抬头看向窗外。
校场方向传来隐约的号令声,破云营正在演练护粮队形。风卷起黄沙,掠过屋檐,发出轻微的响动。
李文起身,走到墙边的地图前,手指划过玉门至楼兰一线。那里,首驿已立,荆棘精灵日夜守卫,耳根藤深入岩层。一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早已被彻底梳理清楚。
他退回案前,提笔写下最后一道命令:自即日起,所有机要文书交接必须双人在场,并由植物精灵记录全程足迹。
写完,他将纸压在罗盘底下,像昨晚一样。
灯火依旧明亮,映着他低垂的眼帘。
此时,距陈九最后一次踏出宿所,已过去整整三十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