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的高压规避,如同不断绷紧的弓弦,虽未断裂,却让“海狼号”和航空队的官兵们眉宇间染上了一层难以挥散的疲惫与焦躁。出击次数锐减,战果寥寥,反而要终日提防着不知会从何处射来的冷箭。一种无形的挫败感,如同船舱内湿闷的空气,悄然弥漫。有人开始私下抱怨,觉得这样东躲西藏,还不如退回丛林里打游击来得痛快。
林晓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情绪的滋生。他知道,一支队伍的士气,远比几艘击沉的敌舰更为重要。在“海狼号”又一次有惊无险地摆脱日军巡逻队,返回秘密锚地进行短暂休整和补给时,他将艇员和航空队的部分骨干召集到了岸上一处隐蔽的林间空地。
没有高台,没有扩音器,林晓就站在众人面前,身后是郁郁葱葱的热带林木,身前是一张张被海风和压力刻上痕迹的面孔。
“我知道,大家最近都很憋屈。”林晓开门见山,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觉得我们像老鼠一样被鬼子撵着跑,没了之前猎杀商船、甚至干掉航母的威风。觉得我们击沉的船少了,战绩不好看了,是不是?”
不少人低下了头,默认了这种想法。连查理和雷诺也沉默着,他们虽未抱怨,但内心的压力同样巨大。
林晓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众人:“但是,我想请大家想一想,我们‘东方旅’,从缅甸的丛林一路走到这太平洋深处,我们最终的目标,难道就只是为了击沉更多鬼子的船吗?或者说,我们存在的价值,仅仅体现在击沉吨位的数字上吗?”
他停顿了一下,让问题在每个人心中沉淀。
“不,不是的。”林晓自问自答,语气斩钉截铁,“我们真正的价值,不在于我们亲手击沉了多少万吨的钢铁,而在于我们让敌人付出了多少倍的代价来防备我们!在于我们让他们的整个航运系统,因此变得多么的低效、混乱和……恐惧!”
他走向旁边一块平整的岩石,用树枝在上面粗略地画出了太平洋和日占岛屿的轮廓。
“大家想想,在我们活跃之前,鬼子的商船可以大摇大摆地沿着固定航线行驶,护航力量薄弱,船员们甚至可以安心睡大觉。但现在呢?”林晓的树枝在“海图”上划出几个圈,“因为他们害怕我们的潜艇,不得不派出大量的驱逐舰、巡洋舰,甚至组织特混舰队,没日没夜地在广阔的海域巡逻、搜索。因为他们害怕查理的飞机,不得不在更多的岛屿上部署防空火力,派出更多的战斗机巡逻空域。”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这些被牵制住的兵力、这些消耗掉的燃油弹药、这些因为绕远路而增加的成本、这些因为神经紧绷而效率大跌的船员和指挥官……所有这些无形的消耗,远比我们击沉几艘船,对日本战争机器的伤害更大!”
“我们就像钻进巨人铠甲缝隙里的跳蚤!”林晓用了一个形象的比喻,“我们可能咬不破他厚重的甲胄,但他会因为我们的存在而奇痒无比,辗转反侧,不得不花费巨大的精力来对付我们,甚至因此动作变形,露出更大的破绽!”
他看向雷诺:“雷诺艇长带着大家,在鬼子的反潜网里穿梭,每一次成功的规避,不仅仅是保全了我们自己,更是在告诉敌人——你们的网有漏洞,你们抓不住我们!这种无处不在的威胁,会像噩梦一样萦绕在每一个鬼子船长和舰队指挥官心头,让他们不敢放松警惕,让他们疑神疑鬼,草木皆兵!”
他又看向查理:“查理队长的飞机每一次出现在天际,哪怕只是侦察,也会让下面的鬼子如临大敌,调动资源,疲于奔命。你们在天上飞一圈,消耗的不过是些许燃油,但敌人为此消耗的资源和精力,可能是我们的十倍、百倍!”
“这就是我们的战略!”林晓总结道,目光炯炯地扫视着重新抬起头、眼中焕发出新光彩的官兵们,“我们也许不能立刻决定一场大战役的胜负,但我们能让他们整个后勤和航运系统寝食难安,效率大减!我们能让他们为每一艘船的安危提心吊胆,为每一片海域的控制权耗费心血!我们是在用最小的代价,消耗敌人最宝贵的战争资源——他们的时间、他们的精力、他们的组织效率!”
“我们要做到的,就是让他们睡不着觉!”林晓重重一挥手臂,“让他们的指挥官因为担心航线安全而失眠,让他们的水手因为害怕水下幽灵而心惊胆战,让他们的整个战争机器,因为我们的存在而不得不放慢脚步,甚至产生内耗!这就是我们,‘东方旅’海空力量,在这场战争中最独特、也是最不可替代的价值!”
林中空地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了一阵压抑却充满力量的掌声和低吼。官兵们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醒后的清明和更加坚定的信念。他们不再仅仅视自己为猎手,更视自己为插入敌人心脏的一根毒刺,虽不致命,却持续地造成着剧痛和功能紊乱。
张三抱着胳膊靠在树干上,嘴角难得地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低声嘟囔了一句:“让鬼子睡不着觉……这比单纯杀人,有意思多了。”
雷诺和查理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释然和新的斗志。
林晓知道,他成功地扭转了部队的情绪。他们将继续在这片广阔的大洋上,与强大的敌人周旋。或许依旧艰难,或许战果不再那么耀眼,但每一个人都清楚地知道,他们挥出的每一拳,牵制的每一个敌人,都在为最终的胜利,贡献着独特而至关重要的力量。他们让敌人睡不着觉,而他们自己,则将在这清醒的痛苦中,窥见胜利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