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曼底海岸线的黎明,是在铅灰色云层和刺骨海风的包裹中到来的,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寂静。林晓一行人如同被猎犬追逐的狐狸,终于抵达了预定汇合点——“犹他”海滩以北约三公里处一片布满黑色礁石、人迹罕至的小海湾。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礁石,溅起冰冷惨白的泡沫,更添几分肃杀。
距离约定的接应时间还有不到两个小时。他们隐藏在礁石群深处一个被海浪侵蚀出的狭小洞穴里,所有人都已筋疲力尽。伊莎贝拉裹着雷诺强行塞给她的破旧军毯,依旧冷得瑟瑟发抖,紧紧依偎着弗里茨。弗里茨的脸色在晨曦的微光中显得更加苍白,眼神游离,时不时瞥向被“老鼠”贴身保管的那个牛皮纸信封。
那份“大西洋壁垒防御图”,此刻如同烫手的山芋,又像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林晓靠坐在潮湿的岩石上,腿上的伤口因为长时间的跋涉和海水浸泡,已经红肿发炎,传来阵阵灼痛。但他此刻的心思,全在那份情报上。弗里茨在公寓里关于“特殊符号和缩写”的话,像一根细刺,扎在他的心头。科西嘉的教训太深刻了,任何一丝疑虑,都可能导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示意“老鼠”将信封拿过来。“老鼠”小心翼翼地递上,牛皮纸信封因为汗水和潮气有些发软,但封口完好。
林晓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将目光投向弗里茨,声音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弗里茨先生,在我们将它交给盟军之前,你是否还有什么需要补充说明的?关于你提到的……那些特殊符号?”
弗里茨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避开林晓的目光,看向洞外灰蒙蒙的海面,声音有些干涩:“没……没有什么了。只要交给专业人士,他们……他们应该能看懂的。”
他的迟疑和闪烁其词,让洞穴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凝重。雷诺眯起了眼睛,手不自觉地向腰间的枪套摸去。皮埃尔和“老鼠”也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
“应该?”林晓捕捉到了这个不确定的词,他缓缓拆开信封的封口,从里面抽出了厚厚一叠图纸。图纸是专业的军事测绘风格,上面用德文密密麻麻地标注着各种工事代号、射界、兵力配置等。线条清晰,比例精确,乍一看,确实像那么回事。
然而,当林晓的目光扫过几个关键节点——例如一处标注为“重点防御炮兵群”的位置,以及几处雷区和障碍物的分布细节时,他多年游戏经验和【基础指挥学】知识带来的直觉,让他感到一丝不对劲。这些部署,看似合理,但似乎……过于“标准”了,缺少了一些基于实地地形微调的、属于一线指挥官的那种“灵气”。更像是从某种标准模板上复制下来的。
“这里,”林晓的手指指向地图上诺曼底“奥马哈”海滩后方的一片高地,那里标注着一个重要的88毫米炮群阵地,“这个炮群的射界覆盖范围,似乎没有完全考虑到左侧这个无名丘陵的遮挡?如果我是登陆方,可能会选择从这个视觉死角进行渗透。”
弗里茨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强作镇定:“这个……可能是测绘误差,或者……德军指挥官有自己的考虑。”
“还有这里,”林晓又指向另一处,“这片雷区的密度和纵深,与相邻区域的防御强度似乎不太匹配,显得有些……突兀。”
弗里茨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但最终只是颓然地低下了头。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张三,突然从洞口阴影处低声道:“有人来了。一艘小船,没有悬挂旗帜,从西北方向过来,速度不快。”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接应的人到了?
林晓却猛地抬手,示意大家保持隐蔽,不要轻举妄动。他心中的疑虑在此刻达到了顶点。他快速将图纸塞回信封,但没有封口,而是递还给“老鼠”,同时用眼神示意雷诺和皮埃尔做好准备。
他看向弗里茨,最后一次,声音低沉而冰冷,仿佛能冻结灵魂:“弗里茨,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告诉我,这份图,到底是真的,还是盖世太保让你交给我们的‘礼物’?”
洞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海浪的咆哮和弗里茨粗重惊恐的喘息声。伊莎贝拉也感觉到了不对,惊恐地看着弗里茨。
弗里茨的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内心的挣扎几乎要将他撕裂。他看着洞外那艘越来越近的、代表着希望也可能是毁灭的小船,又看了看身边瑟瑟发抖的伊莎贝拉,最终,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下去,带着哭腔嘶哑道:
“是……是假的……大部分是假的……”
尽管早有预感,但当这句话真的从弗里茨口中说出时,所有人还是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们……他们抓住了伊莎贝拉……威胁我……如果我不配合,就杀了她……还要把我叛逃的事情公之于众,让我的家族蒙羞……”弗里茨泪流满面,语无伦次,“真的图……他们早就转移了……给我的这份,是……是精心修改过的……里面混入了大量真实细节,但关键节点……尤其是诺曼底和加莱的一些核心部署……都是错误的……是陷阱……是为了误导你们的登陆计划……”
假的!一份足以让盟军血流成河的假情报!
愤怒和后怕如同岩浆般在雷诺胸中涌动,他几乎要冲上去掐死这个懦弱而可恶的叛徒!皮埃尔和“老鼠”也握紧了武器,眼中喷火。
林晓却异常地冷静。他阻止了冲动的雷诺,目光死死盯着弗里茨:“他们给你的任务是什么?仅仅是交出假情报?接应船只呢?也是陷阱?”
“我……我不知道……”弗里茨绝望地摇头,“他们只说……把图交给来找我的抵抗组织……然后……然后会有人来接应我和伊莎贝拉……保证我们的安全……但我不知道来的是谁……”
真假情报的谜底终于揭开,但却带来了更深的危机和更令人窒息的悬念。那艘正在靠近的小船,是真正的盟军接应者,还是盖世太保派来“接收”他们这些“成功被骗的鱼儿”的刽子手?
林晓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弗里茨已经失去了价值,甚至成了累赘。但伊莎贝拉……她似乎是无辜的。而那艘船……
他看了一眼张三,张三微微摇头,表示无法从这么远距离判断船上人员的身份。
“雷诺,皮埃尔,‘老鼠’,准备战斗。”林晓的声音低沉而决绝,“张三,锁定那艘船,听我命令。”
他再次看向那份假情报,一个将计就计的大胆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清晰。
“弗里茨,”林晓的语气冰冷如刀,“你想活命吗?想和你的伊莎贝拉活下去吗?”
弗里茨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拼命点头。
“那么,按我说的做。”林晓的眼中,闪烁着一种猎人般的光芒,“我们,要给等着收网的‘渔夫’,送上一份‘惊喜’。”
真假情报的危机暂时解除,但一场真假难辨的海上接触,即将在这片阴郁的诺曼底海岸上演。生存还是毁灭,取决于接下来几分钟内的判断与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