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尔温江的晨雾带着一股子湿冷的铁锈味，慢吞吞地在山谷里打转。
黑石峒峒主阵地上，寂静得有些瘆人，只有哨兵换岗时皮靴踩过碎石的沙沙声，和远处林子里不知名的早鸟偶尔发出一两声尖啼，刺得人心里发毛。
林凡一夜没合眼，眼球上布满血丝，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他坐在指挥所里那张快散架的木头桌子后面，手指无意识地敲着一份刚送来的伤亡统计报告。
纸上的数字冰冷刺眼：昨夜针对内部“钉子”的清洗行动，揪出了三个被不同势力收买的暗桩，击毙两人，重伤一人。
代价是，一个潜伏极深、负责后勤运输的副连长在暴露前引爆了手榴弹，炸塌了小半个粮食仓库，五个弟兄没死在敌人枪下，却倒在了自己人弄出的爆炸里。
韩德胜掀开防雨布帘子钻进来，带进一股凉气，脸色比锅底还黑。
“支队长，都审过了。
那三个杂种，一个咬定是李文焕用金条和许诺收买的，专门传递咱们的运输路线；一个承认跟英国人的情报贩子搭上线，卖哨位布置图；最他妈可恨的是那个副连长…”韩德胜声音发哽，“是…是北边早期发展的一条暗线，代号‘夜枭’，一直单线联系，这次是接到指令，准备在关键时刻瘫痪咱们的粮食储备。”
“北边…”林凡咀嚼着这两个字，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弧度。
方顾问那边昨天还信誓旦旦要“精诚合作”，转头就在他心脏位置埋了这么一颗雷。
这“合作”，真是讽刺。
“尸体处理干净，消息封锁。对外就说仓库年久失修，意外坍塌。”
林凡的声音干涩，“牺牲的弟兄…按烈士待遇，抚恤金加倍。”
“明白。”韩德胜重重点头，犹豫了一下，“那…北边那边？”
“就当不知道。”
林凡抬眼，目光锐利，“方顾问不是要派通讯专家来‘协助’吗？让他派！
正好，咱们那台宝贝雷达，也该让人家‘帮忙’看看了。”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汽车引擎的轰鸣和刹车声。王雷快步进来：
“支队长，美国人来了！哈里森那个老狐狸亲自来的，就带了一辆车，三个护卫！”
林凡和韩德胜对视一眼。哈里森这时候突然现身，绝对没好事。
“请进来。”林凡整了整皱巴巴的衣领，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疲惫。
哈里森还是那副派头，穿着合身的卡其布军便服，戴着雷朋眼镜，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一进门就主动伸出手：
“林队长，听说贵部昨夜发生了一点…小意外？希望没有造成太大损失。”
消息灵通得可怕。
林凡跟他握了握手，没什么温度：
“劳烦哈里森先生挂心，一点小麻烦，已经解决了。
黑石峒峒还撑得住。”
哈里森在简陋的木板凳上坐下，翘起二郎腿，目光扫过简陋的指挥部，最后落在林凡脸上：
“林队长是爽快人，我也不绕弯子。
据我们可靠情报，英国远东情报局（mI6）的一名高级行动顾问，已于昨日秘密抵达景栋，正在整合李文焕残部及部分缅军力量，策划一次针对黑石峒峒的大规模联合清剿行动。规模…将远超以往。”
林凡心头一凛。英国人终于把更专业的刽子手派来了。
“此外，”哈里森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我们监测到，北方向贵部提供的援助物资中，混杂有非军事用途的…‘特殊设备’。
这些设备具备远程信息采集和…某种程度的指令干预能力。
林队长，与虎谋皮，风险极大啊。”
这话半是提醒，半是威胁。
美国人不仅知道北边送了啥，连里面夹带的私货都门清。
林凡面不改色：“黑石峒峒穷家破业，有人肯雪中送炭，已是感激不尽。
至于设备如何用，用在何处，自然由我根据战场需要决定。
不劳友邦费心。”
哈里森笑了笑，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话锋一转：
“威廉姆斯先生对林队长目前的处境十分关切。
他认为，贵部若想真正摆脱被多方觊觎、被动挨打的局面，必须尽快获得一次决定性的胜利，彻底打疼一方，震慑其余。
美方愿意为此提供…更直接的支持。”
“哦？什么样的支持？”林凡不动声色。
“我们可以提供英缅联军此次行动的精确时间、路线及主要攻击方向。
甚至…”哈里森顿了顿，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道精光，“可以在特定时间，对英国顾问所在的指挥节点，进行一次‘意外’的电子干扰或通讯中断。”
条件诱人，代价呢？林凡等着下文。
“作为回报，”
哈里森身体靠回椅背，“威廉姆斯先生希望，在黑石峒峒取得此次胜利后，能允许美方派遣一个小型军事观察组常驻，并…优先获得贵部在缅北地区搜集到的，所有与英国及…其他第三方势力活动相关的情报。”
要驻军，要情报主导权。胃口不小。
林凡沉默着，手指在桌面上划来划去。
哈里森也不催，悠闲地打量着墙上那张斑驳的地图。
“情报，我们可以共享。”
林凡终于开口，“但观察组常驻，目前时机不成熟，黑石峒峒庙小，容不下太多大佛。至于优先权…要看情报的价值和对方的诚意。”
讨价还价，寸土不让。
哈里森似乎早有预料，并不坚持：“可以理解。那就先从情报合作开始。
具体细节，我的助手会与陈处长对接。”
他站起身，准备告辞，走到门口，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道：
“对了，林队长，最近天气多变，通讯信号时常不稳。
贵部那台雷达，若是出现任何异常数据流或…未经授权的访问尝试，最好留个心眼。
毕竟，这深山老林里，什么怪事都可能发生。”
意有所指地说完，哈里森带着人上车走了。
林凡站在原地，咀嚼着哈里森最后那句话。雷达…异常访问…北边？还是另有其人？
“陈剑！”林凡喊了一声。
陈剑从隔壁电台室跑过来。
“咱们那台雷达，最近有没有异常？”
陈剑愣了一下，脸色微变：
“支队长…您怎么知道？
昨晚后半夜，监测到几次非常短暂的高强度信号扫描，来源不明，手法很隐蔽，不像缅军或英国人惯用的模式。
因为时间极短，没造成干扰，我就没急着报…”
林凡心里一沉。
哈里森不是空穴来风。黑石峒峒像个四面漏风的破屋子，谁都想伸个探头进来瞧瞧。
“加强雷达站的物理守卫和信号监控。
没有我的亲笔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触核心设备。
另外，让王铁锤带技术组的人，想办法给那玩意儿加个‘罩子’，防着点‘鬼’敲门。”
“是！”
命令下达，林凡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
内有奸细未清，外有强敌环伺，北边步步紧逼，美国虎视眈眈，现在又冒出个英国高级顾问和神秘的雷达扫描。
这盘棋越下越复杂，每一步都走在刀刃上。
他走到指挥所了望口，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和寂静的山林。
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他知道，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而他能依靠的，只有手下这几百号历经血火、人心却未必齐的弟兄。
“告诉炊事班，今天加餐，把最后那点腊肉都做了。”
林凡对韩德胜说，“让弟兄们吃饱点。接下来…恐怕有硬仗要打了。”
韩德胜重重点头，转身去安排。
林凡独自站着，山风刮过，带着刺骨的寒意。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无论如何，黑石峒峒这面旗，不能倒。
就算下面是万丈深渊，他也得带着弟兄们，踩出一条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