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便是贤妃设宴赏菊的日子。
一大清早，听风阁内就进入了一种临战前的紧张状态。
凌霜指挥着几个小丫鬟，将一套套华贵无比的宫装、首饰，流水般地捧到苏妙妙面前。
“王妃，这是内务府新送来的秋季宫装，是陛下特意赏赐的，用了‘云梦锦’，上面绣的是金线凤凰，最是配您‘护国夫人’的身份。”
“还有这套头面，是王爷命人寻来的南海珍珠，颗颗圆润饱满，光泽柔和，最能衬托您的气色。”
凌霜像个操心的老妈子，恨不得把所有最顶级的装备都堆在苏妙妙身上。
苏妙妙打着哈欠，从一堆绫罗绸缎里抬起头，一脸生无可恋。
“凌霜，我是去参加茶话会，不是去登基。穿这么隆重，待会儿跟人吵架的时候，甩个袖子都怕把金线给甩断了。”
【我靠，这裙子加起来得有二十斤吧？走一步都费劲，还怎么发挥我精神小妹的战斗力？这哪里是衣服，这分明是古代版的束缚衣，专门用来限制女性活动范围的！】
她拨开那件绣着金凤凰的华丽宫装，从衣柜深处，翻出了一件款式相对简单，但质料同样上乘的湖蓝色长裙。
这件裙子没有繁复的刺绣，只在领口和袖口用银线勾勒出几朵素雅的兰草，行动起来极为方便。
“就这件。”苏妙妙拍板决定。
“王妃，这……是不是太素净了？”凌霜有些迟疑，“今日宫中设宴，京中有头有脸的夫人们都会到场，您是主角，可不能被比下去了。”
“放心。”苏妙妙冲她眨眨眼，“主角，从来都不是靠衣服来抢镜的。”
她说着，神秘兮兮地从旁边一个樟木箱子里，拿出了几样东西。
那是几个巴掌大的方形纸盒，设计得极为新奇。
盒子的主色调是喜庆的红色与尊贵的金色，上面用一种极具冲击力的、从未见过的字体，写着“火凤祥”三个大字。旁边还画着一个简笔的、浴火飞翔的凤凰图案，线条流畅，活灵活现。
这正是苏妙妙亲自设计的，第一批“火凤祥”精品火锅底料的包装盒。
“王妃，这是……”凌霜好奇地拿起一个，只觉得这盒子入手坚硬，上面的图案和字迹更是前所未见，比京城里最高档的点心匣子还要别致。
“我的战袍，我的武器。”苏妙妙拿起一个印着“浓香牛油”的盒子，在手里抛了抛，脸上露出了奸商般的笑容，“今天，我就要用它，给后宫那群养尊处优的贵妇们，好好上一堂‘品牌营销入门课’。”
【鸿门宴怎么能空着手去？别的夫人送金送玉送珠宝，我，苏妙妙，送她们一顿热辣滚烫的火锅。这叫什么？这叫降维打击！】
她让凌霜取来一个精致的食盒，小心翼翼地将一套四种口味的底料礼盒放了进去。
“走吧，凌霜。带上我的‘秘密武器’，咱们去会会那位传说中的贤妃娘娘。”
看着苏妙妙那副不像是去赴宴、反倒像是去砸场子的兴奋模样，凌霜无奈地叹了口气，却也只能提着食盒，快步跟上。
***
皇宫，御花园。
时值深秋，园内上千个品种的菊花争奇斗艳，开得好不热闹。
或白如凝霜，或黄如赤金，或粉如朝霞，空气中都弥漫着清雅的菊香。
今日的宴会，就设在花园中央的“千芳亭”内。
苏妙妙由宫女引着，不紧不慢地走在铺满鹅卵石的小径上。
她人还未到，亭子里那些已经到场的贵妇们，便早已伸长了脖子，悄悄地打量着她。
“快看，那就是秦王妃。”
“穿得好素净，一点都不像刚获封的护国夫人。”
“听说她出身不高，是苏家那个被扔在庄子里的庶女，没什么规矩的。”
窃窃私语声，不大不小，刚好能传进苏妙妙的耳朵里。
她面不改色，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心里却已经默默给这些人贴上了标签。
【Npc已就位。穿粉衣服的那个，是镇远侯夫人张氏，柳贵妃的远房表妹，今天的头号炮灰预定。旁边那个穿褐色衣服的，是英国公夫人，老顽固，一脸‘你们这些年轻人真不像话’的表情。还有几个，暂时看不出阵营，属于观望状态的吃瓜群众。】
苏妙妙目不斜视地走进亭子，对着众人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然后便自顾自地找了个空位坐下。
她的态度，既不算失礼，也谈不上热络，仿佛她不是来参加什么重要的社交活动，只是来公园里晒晒太阳。
这种游离于规则之外的松弛感，让那些原本准备看她笑话的夫人们，一时竟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镇远侯夫人张氏见状，撇了撇嘴，阴阳怪气地对身边的人说：“有些人啊，就是运气好。仗着有几分姿色，迷惑了王爷，又在北境那种蛮荒之地走了狗屎运，就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亭子里，却显得格外刺耳。
苏妙妙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吹了吹上面的热气。
【来了来了，反派经典开场白之‘你就是个靠男人上位的垃圾’。大姐，你这台词也太老套了，能不能来点有创意的？】
就在气氛有些尴尬的时候，亭子外传来内侍清亮的唱喏声。
“贤妃娘娘驾到——！”
亭内的所有夫人，包括苏妙妙在内，都立刻起身，敛衽行礼。
在一众宫女太监的簇拥下，一个身穿月白色宫装的女子，缓缓走了进来。
那女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容貌并非绝色，却如同一幅笔墨清淡的水墨画，眉眼温润，气质娴静。她的头上没有佩戴过于华丽的珠翠，只斜斜地插了一支白玉簪，整个人透着一股书卷气的温婉与贤淑。
这便是新晋的宠妃，礼部尚书林如海之女，贤妃。
【嚯，高手来了。这长相，这气质，这穿着打扮，简直就是‘绿茶婊’的顶配版，‘白莲花’的plus会员。跟她一比，柳贵妃那种嚣张跋扈的，简直就是个青铜玩家。】
苏妙妙心里飞快地给对方做了个评估。
“众位姐妹快快请起，不必多礼。”贤妃的声音，也如她的人一般，温柔似水，让人如沐春风。
她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苏妙妙身上，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
“这位，想必就是护国夫人了。”她主动走上前，亲切地拉住了苏妙妙的手，“早就听闻夫人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风采不凡。妹妹快坐，在我这里，没有那么多规矩。”
她一口一个“妹妹”，姿态放得极低，仿佛苏妙妙是她失散多年的亲姐妹。
这番操作，让原本准备看好戏的镇远侯夫人张氏，都有些措手不及。
众人重新落座，宫女们奉上了新沏的香茗和精致的糕点。
“今日请各位姐妹来，就是想借着这满园的菊花，大家一起说说话，热闹热闹。”贤妃端起茶杯，姿态优雅地抿了一口，“说起来，这后宫许久没有像今日这般齐整了。本宫初掌宫务，有许多不懂的地方，日后还需各位姐妹多多提点。”
她话说得谦虚，却句句都在彰显自己如今的地位。
“娘娘说笑了，您蕙质兰心，聪慧贤德，这六宫在您手里，定会井井有条。”镇远侯夫人张氏立刻送上马屁。
其余众人也纷纷附和。
场面一时间变得其乐融融，仿佛真的是一场和谐的姐妹茶话会。
苏妙妙始终没怎么说话，只是安静地喝着茶，吃着点心，脸上挂着标准的“官方微笑”。
【嗯，这桂花糕不错，甜而不腻。这碧螺春也还行，就是泡得久了点。等我的奶茶店开起来，一定送几杯进宫，让她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下午茶。】
贤妃似乎也并不急于向她发难，只是和众人聊着京城里最新的首饰花样，或是哪家又新出了好看的布料。
这些话题，苏妙妙完全插不上嘴，也毫无兴趣。
她渐渐地，就被孤立在了这场热闹的谈笑之外。
这正是贤妃想要的效果。
她要用这种最温柔、最体面的方式，让苏妙妙明白，她不过是个异类。就算有“护国夫人”的封号，也永远融不进她们这个真正的贵妇圈子。
终于，贤妃将话题，不经意地引到了苏妙妙身上。
“对了，妹妹，”她看向苏妙妙，眼神关切，“听说你在北境受了不小的惊吓，如今身子可好些了？女人家，终究是娇弱，以后可不能再跟着王爷去战场上胡闹了。那刀剑无眼的，多危险啊。”
这话听着是关心，实则是在暗指苏妙妙不守妇道，跟着男人上战场是“胡闹”。
苏妙妙放下茶杯，笑了。
“多谢娘娘关心。不过，我倒不觉得是胡闹。”她迎上贤妃的目光，语气轻松地说道，“夫妻本是一体，夫君在前线杀敌保家卫国，我这个做妻子的，总不能在后方拖后腿吧？再说了，我开的火锅店，每月给朝廷交的税银，都能给边关将士多换几百件棉衣了。这也算是我为国分忧的一点心意吧。”
她巧妙地将“胡闹”替换成了“为国分忧”，还顺便把自己的生意和家国大义捆绑在了一起。
贤妃脸上的笑容，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僵硬。
镇远侯夫人张氏见状，立刻跳了出来：“秦王妃这话说的，好像这京城里，就你一个人在为国分忧似的。开个上不得台面的饭馆子，也值得这般炫耀？我们这些人家，谁还没几个铺子庄子？只是不屑于将那些铜臭之物，挂在嘴边罢了。”
“哦？”苏妙妙挑了挑眉，看向张氏，“张夫人的意思是，赚钱很可耻吗？那你家侯爷，每年从封地和铺子里拿的分红，是不是都上交国库了？”
“你……你强词夺理！”张氏被噎得满脸通红。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苏妙妙摊了摊手，一脸无辜。
眼看气氛又要僵住，苏妙妙忽然拍了拍手，对身后的凌霜说：“凌霜，把我给娘娘和各位夫人准备的见面礼，拿上来吧。”
这一举动，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凌霜会意，将那个精致的食盒打开，取出了里面那个设计新奇的“火凤祥”礼盒。
“这是？”贤妃故作好奇地问道。
“一点不成敬意的小玩意儿。”苏妙妙站起身，亲自将礼盒递到贤妃面前，笑得像个推销员，“这是我那‘上不得台面’的饭馆子里，最新研制出的产品，名叫‘便携式火锅底料’。有了它，无论是在家还是出门在外，随时随地都能吃上一顿热气腾腾的火锅。娘娘掌管六宫，日理万机，想必时常会错过饭点。备上这么一盒，用开水一冲，煮点青菜，暖心又暖胃。”
亭子里，一片死寂。
所有夫人都用一种看疯子似的眼神看着苏妙妙。
参加宫宴，给执掌六宫的贤妃娘娘送见面礼，竟然送……一盒饭馆里的调料包？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是在示好，还是在公然挑衅？！
贤妃脸上的温柔面具，几乎就要挂不住了。
她看着眼前那个设计精美、却又透着一股子“市井气”的盒子，只觉得无比刺眼。
但她终究是高手。
仅仅一瞬间，她便恢复了那副温婉贤淑的模样，微笑着接了过去：“护国夫人的礼物，果然是别出心裁，本宫很喜欢。来人，替本宫好好收起来。”
她吩咐宫女将礼盒收下，那动作，仿佛是在处理一件烫手的山芋。
苏妙妙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里冷笑。
【这就受不了了？大招我还没放呢。】
她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咏叹调般的语气，大声念道：“麻辣牛油，鲜香浓郁，一箸入口，三魂通透！番茄牛膝，酸甜开胃，养颜美容，青春永留！山珍菌菇，汇聚精华，文火慢炖，老少无忧！金汤猪肚，……”
她竟然当众，念起了自己为火锅底料编的广告词！
那通俗直白、甚至有些粗鄙的词句，在这样一个充满诗情画意的场合里，显得无比突兀，无比刺耳。
亭子里的贵妇们，一个个目瞪口呆，表情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镇远侯夫人张氏的脸，已经气成了猪肝色，她指着苏妙妙，浑身发抖：“你……你……简直有辱斯文！有伤国体！”
贤妃的脸色，也终于沉了下来。
她刚想开口训斥，一个太监却急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进来，打断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启禀贤妃娘娘，启禀各位夫人，”那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说道，“皇上有旨，宣‘护国夫人’苏妙妙，即刻前往御书房觐见。”
什么？
皇上？！
这个消息，比刚才苏妙妙念广告词，还要让众人震惊。
贤妃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苏妙妙则在心里比了个“耶”的手势。
【皇帝小哥，你这助攻来得也太是时候了！爱死你了！】
她从容地站起身，掸了掸裙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对着脸色铁青的贤妃，露出了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娘娘。看来陛下对我这‘有辱斯文’的生意，还挺感兴趣的。臣妇就先失陪了。”
她微微屈膝行了个礼，随即转身，在那小太监的引领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千芳亭。
那背影，挺拔，潇洒，带着一丝胜利者的得意。
亭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才响起“砰”的一声。
是贤妃手中的那个上好白瓷茶杯，被她生生捏出了裂纹，滚烫的茶水，洒了她一手。
可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死死地盯着苏妙妙离去的方向，那双一向温婉如水的眼眸里，第一次，燃起了冰冷的、淬着毒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