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顺着脊骨向上爬,萧然的牙齿在不受控制地打颤,不知是由于饥饿,还是彻骨的绝望。
他死死地盯着保温箱里那份还冒着热气的煎饼果子,这是他给自己留的最后一点体温。
前六单的失败像六记响亮的耳光,抽得他头晕眼花。
那些扭曲的地址,那些莫名其妙的要求,那些收件人脸上毫不掩饰的厌恶与鄙夷,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牢牢困在其中。
“老单在耍你。”趴在他肩头的纸片人小票,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修改了订单的底层数据,把‘独居’的标签改成了‘已婚’,把‘花生过敏’的备注替换成了‘豪华加双蛋’……萧然,他根本不是在考核你的送餐能力,他是在试探你的底线,看你能不能在这些精心编织的谎言迷宫里,找到那条唯一通往真实的线索。”
谎言……原来如此。
萧然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冰冷的包子在他嘴里像是嚼蜡。
他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严苛的系统,没想到,系统背后藏着的是一颗如此恶毒的人心。
就在他心灰意冷之际,一道清冷的身影仿佛从月色与水雾中凝结而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桥洞的阴影里。
冷月心一袭素衣,不染尘埃,与周遭的脏乱格格不入。
她手中捏着一张明黄色的符纸,上面用朱砂绘制着繁复而古老的纹路。
“这是寻迹符。”她将符纸递给萧然,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带着霜雪般的清寒,“城市结界会在早高峰第一班地铁穿过江底隧道时,因巨大的能量震荡而产生一道持续0.7秒的裂隙。我能在那一瞬间,为你标记出订单背后真正的地址。”
萧然接过符纸,那薄薄的纸片入手却带着一丝温热,像是握住了一小簇火苗。
冷月心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迷茫与脆弱:“但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从裂隙到终点,最后一段路必须由你自己走完。记住了,‘道纹’所认可的,是行者跋涉时留下的‘心迹’,而非简单的脚印。”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便如青烟般散去,只留下一句回响在风中的叮嘱:“别让它凉了。”
萧然深吸一口气,江风的湿冷不再那么刺骨。
他将符纸贴在手机背面,屏幕上,第七单的任务提示已经消失,取而代代的是一个全新的、猩红的第八单。
送药,阳光花园5栋304。
系统地图上,阳光花园是一个被绿植环绕的高档住宅区,照片光鲜亮丽。
但当萧然骑着那辆破旧的电瓶车,根据符纸微弱的光芒指引,穿过层层叠叠的城市幻象后,眼前的景象让他如坠冰窟。
没有花园,没有高楼,只有一片断壁残垣的废墟。
钢筋如扭曲的骨骼般刺向天空,破碎的砖石在晨光熹微中诉说着无声的悲剧。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混合着尘土与腐朽的气味。
“怎么会这样?”萧然喃喃自语。
“萧然,紧急接入城市建设档案库!”苏小暖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滋滋声,从蓝牙耳机里急切地响起,“找到了!阳光花园小区在二十年前的一场暴雨中发生楼体坍塌,5号楼……全毁了。登记在册的住户,除了遇难者,其余全部被安置到了城南的廉租房。”
萧然的心猛地一沉。
苏小暖的声音还在继续,数据流在她那边飞速闪动:“等一下……我查到了一个特殊的出入记录。有个叫陈姨的老太太,是当年的幸存者,但她每周都会来这片废墟,风雨无阻。社区档案备注,她总是一个人坐在这里烧纸,嘴里念叨着‘我儿子还在这儿等外卖,他没走远’。”
耳机里陷入了沉默。
萧然看着眼前的废墟,仿佛看到了一个母亲二十年来从未停歇的守望。
雨,不知何时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他没有丝毫犹豫,调转车头,顶着越来越大的雨势,冲向城南。
廉租房片区潮湿而拥挤,每一扇窗户背后似乎都藏着一个沉重的故事。
他在纵横交错的巷子里找到了陈姨的住址,一扇漆皮剥落的旧木门。
他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再敲,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或许是出去了,或许是不愿见人。
萧然叹了口气,正准备将药挂在门把手上离开,一阵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从门缝里传了出来,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他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凑近门缝。
昏暗的房间里,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床角,被一张破旧的薄被包裹着。
床头的桌子上,没有水杯,没有食物,只有一个蒙着灰尘的相框。
相框里,是一张泛黄的合影——陈姨依偎在一个年轻人的身边,笑得一脸幸福。
那个年轻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外卖服,眉眼之间,竟和萧然有几分相似。
萧然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他默默地将药盒轻轻放在门口最显眼的位置,又鬼使神差地打开了自己的保温箱,拿出那份他原本用来果腹的热粥,小心翼翼地摆在药盒旁边。
他撕下一张订单纸的空白处,用笔写下一行字:阿姨,您儿子当年送外卖的时候,顺路载过我一程。
这顿粥,我请您。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退入雨幕,在楼道的拐角处静静等待。
半小时后,门轴发出一声艰涩的“吱呀”声,那扇门终于开了一道缝。
一只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手伸了出来,迟疑地拿起了药盒,然后是那碗粥。
门,又关上了。
萧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又过了许久,门再次打开。
陈姨端着空空如也的碗站在门口,浑浊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她看着萧然藏身的方向,仿佛知道他一直在那里。
“这粥……”她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和他当年下班带回来的……一样烫。”
她笑了,那笑容穿透了二十年的悲伤与等待,让她干瘪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里,都仿佛闪烁着温暖的光。
“笑了!她笑了!是真心的!”小票在他肩头激动地颤抖,字迹都变得扭曲,“系统!快看系统!任务完成了吧?!”
萧然立刻低头看向手机,然而,任务界面依旧是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变化的迹象。
一阵夹杂着雨水的冷风吹过,老单那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清晰地钻入他的耳朵:“温情的确可贵,但你为了抵达‘真实地址’,绕过了系统规划的‘指定路线’。试炼……无效。”
无效。
这两个字像两柄重锤,狠狠砸在萧然的心上。
但他没有愤怒,也没有反驳。
他只是平静地从怀里掏出那张象征着“行者”身份的账簿残页,在陈姨关上门后,一步步走到院子中央的泥水里,将它狠狠地拍在地上。
“你曾说,行者当走三千里路,阅尽人间百态。”萧然抬起头,对着空无一人的雨幕,一字一句地说道,“可你忘了最重要的一点——行者送的,从来不是冷冰冰的规定动作,而是人与人之间滚烫的人心!”
泥水溅上了他的脸颊,他却毫不在意。
“从现在开始,我不按你写的剧本送了。”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我按我想的送。”
说完,他毅然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更深沉的雨幕。
在他背后的保温箱上,小票的字迹在雨水中悄然浮现,不再是机械的系统提示,而是一种骄傲的宣告:“第9单,已送达——收货人:被遗忘的母爱。”
遥远的城市天际线之上,一处不为人知的所在,秦芷若静静地合上了手中的古朴法典。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的空间与雨水,落在了那个孤独而坚定的背影上,唇边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一单,我为他作证。”
暴雨愈发猛烈,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一片片水花,整个世界仿佛都变成了一片混沌的汪洋。
萧然没有停下脚步,他跨上电瓶车,拧动了电门。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一阵急促的震动,那频率远比之前任何一次任务提示都要来得猛烈。
他猛地刹车,掏出手机。
在狂风暴雨中,屏幕上亮起一行猩红如血的文字,那光芒刺破了重重雨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灼痛了他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