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好后,魏烟趴在窗边观察街景。这座城看似繁华,酒肆歌楼鳞次栉比,却透着股深入骨髓的腐朽气息。尤其是城西方向,怨气之重几乎凝成实质,像一块沉甸甸的乌云压在半空。
“蓝叔叔,这里有古怪。”
“明日去查探。”蓝忘机望着城西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琴身。
次日一早,二人扮作香客来到城隍庙。庙宇金碧辉煌,琉璃瓦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香客络绎不绝,香火鼎盛得异乎寻常,表面看并无异常。一个庙祝突然拦住他们,脸上堆着过分热情的笑:“这位公子,求签吗?我们城隍爷最是灵验,百求百应。”
蓝忘机摇头,带着魏烟快步离开。走出不远,一个卖糖人的老者突然凑过来,压低声音道:“二位可是修行之人?快离开临江城,这里的城隍……吃人。”
原来近半年来,临江城不断有人失踪,多是流民与孩童,官府查不出所以然。有胆子大的夜探城隍庙,回来后疯疯癫癫,只说夜深人静时,能看到城隍庙里走出金甲神人,将活人拖入地底,再没出来过。
“连土地公都不敢管。”老者叹气,声音发颤,“听说是有天庭大人物撑腰,谁也惹不起……”
回到客栈,蓝忘机沉思良久。他明白莽撞行事可能打草惊蛇,反而让更多人陷入危险。
“需要证据。”他轻声道,“能让全城百姓看清真相的证据。”
魏烟眼睛一亮:“爹爹说过,要让人相信真相,就得让他们亲眼看见,亲耳听见。”
当夜子时,城隍庙突然金光大作,却不是祥瑞之气,而是带着血腥味的红光。所有睡梦中的百姓都被急促的钟声惊醒,只见城隍庙上空,数十个半透明的身影正在痛苦挣扎,正是那些失踪的生魂。最骇人的是,庙中那尊庄严肃穆的金身城隍像竟然活了过来,正张着血盆大口,一口口吞噬生魂。
“妖孽!”一声厉喝响彻全城。白衣琴师踏月而来,衣袂在夜风中翻飞,身后跟着个手持糖葫芦的姑娘。琴声骤然响起,清越如剑,那些被囚禁的生魂纷纷挣脱束缚,化作光点飘向远方;城隍金身则寸寸龟裂,露出里面盘踞的狰狞恶鬼本体,獠牙上还挂着未消散的魂丝。
全城百姓亲眼目睹这一幕,信仰崩塌的震撼远胜恐惧。当那恶鬼被琴音震碎时,无数魂识向四面八方涌去——那是被吞噬的灵魂。魏无羡的灵魂虚影在被金光笼罩,渐渐凝实,竟能短暂发出声音。
“蓝……湛……”
这一声轻唤,带着熟悉的尾音,让蓝忘机手指微颤,琴弦险些错了一个音。但他很快稳住心神,待一切平息,带着魏烟悄然隐入夜色。
离开临江城时,魏烟回头望了眼已经乱作一团的城池,官兵正围在城隍庙外,百姓们议论纷纷。“蓝叔叔,我们是不是惹麻烦了?”
蓝忘机轻抚她发顶,声音平静:“无妨。”真相既已揭开,便是最好的结果。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刻天庭凌霄殿上,千里眼正跪地禀报:“启禀玉帝,下界临江城隍被杀,疑似……二郎真君门下所为。”魏烟机智地用留影石记录下城隍吞噬人真灵的景象,一路走来,他们才发现,这世界虽有漫天神佛,普通凡人的日子却过得极其艰难。魏烟想起在大世界时,那些舍己为人的人民子弟兵——原来没有神明,人们或许会过得更好。
蓝忘机和魏烟被下界小神告到玉帝面前。凌霄殿上云雾缭绕,魏烟挺直的身板站在大殿中央,手中捧着的留影石正投射出城隍吞噬生魂的骇人景象。影像中,扭曲的鬼脸与凄厉的惨叫交织,让两旁仙官都不禁变色。
“陛下明鉴,”魏烟声音清脆,却字字如针,“这恶鬼假扮城隍三年有余,吞噬生魂近百,为何天庭毫无察觉?”
玉帝高坐九龙椅,冕旒下的面容晦暗不明。他瞥了眼站在魏烟身后的杨戬,又看看留影石中的画面,最终长叹一声:“朕日理万机,下界神只众多,难免有疏忽之处……”
“疏忽?”魏烟突然从袖中掏出一叠文书,扬声道,“这是临江城近三年的失踪案卷。每起案件发生后,百姓都去城隍庙烧香祷告,香火愿力直冲云霄。陛下所谓的‘疏忽’,就是连百姓的哭声都听不见吗?”
殿内一片哗然。太白金星急忙出列,厉声呵斥:“小娃娃休得无礼!陛下统御三界,岂是你一个凡人能质疑的?”
“够了。”杨戬上前一步,天眼微睁,金光隐现,“我这徒孙女话虽直白,但句句属实。若非她与忘机出手,临江城迟早变成鬼域。”他冷冷扫过众仙,“还是说,天庭已经堕落到要包庇食人恶鬼的地步?”
玉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强挤出一丝笑容:“二郎真君言重了。此事朕定会严查,给下界百姓一个交代。”他看向魏烟,语气缓和,试图转移话题,“你这孩子倒有胆识,可愿在天庭……”
“不愿。”魏烟干脆利落地拒绝,“我还要和蓝叔叔继续游历,看看这满天神佛眼皮底下,还有多少百姓在受苦。”
离开凌霄殿时,魏烟回头望了眼那金碧辉煌的宫阙,小脸上满是讥诮:“师祖,这些神仙还不如我去的那个世界的人民子弟兵。”
杨戬挑眉:“人民子弟兵?”
“就是普通人组成的军队。”魏烟眼中浮现回忆之色,声音带着敬意,“没有法力,不会腾云驾雾,但洪水来了他们用身体筑堤,地震时他们徒手挖废墟救人。”她声音渐低,“他们死了就是真的死了,没有机会死而复生,可还是会前赴后继……”
蓝忘机静静听着,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没有神仙皇帝,凡人靠自己双手创造奇迹的世界,心中微动。
杨戬若有所思:“所以你才收集那些案卷?”
魏烟点头,眼中闪烁着坚定:“我要证明,神明不是救世主,有时候反而是灾难的源头。爹爹说过,真正的救赎从来都来自凡人自己。”
魏无羡的灵魂虚影在她肩头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蓝忘机熟悉的光芒——那是他谈及“锄奸扶弱”时,才会有的炽热神采。
二人回到凡间,继续游历。每到一处,魏烟都会仔细记录下百姓的真实生活。她渐渐发现,越是偏远贫瘠的地方,神庙修建得越是华丽,而当地百姓的日子却越发困苦,仿佛所有的血汗都被那虚无的神明吸走了。
这日在一个山村,他们目睹了一场触目惊心的“求雨”仪式。干裂的田地上,巫祝挥舞着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神色癫狂。村民们跪伏在地,将家中最后一点口粮作为供品献上,眼神里满是绝望的虔诚。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饿晕在母亲怀中,母亲抱着孩子无声落泪,而那巫祝却视若无睹,只顾着催促村民再添祭品。
“我去阻止他们。”蓝忘机握紧避尘,指尖灵力微动。
“等等。”魏烟拦住他,“直接阻止没用,他们只会觉得是心不够诚,反而会变本加厉。”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要让他们自己醒悟才行。”
当晚,魏烟悄悄在村口布下一个小型引雨阵——这是她以前跟着魏无羡学画符篆阵法时记下的法子,简单却有效。次日清晨,久违的雨水淅淅沥沥落下,滋润着干涸的土地,而那巫祝还在神庙里呼呼大睡,对天降甘霖一无所知。
村民们先是狂喜,奔走相告,继而又陷入困惑——这次他们没献多少祭品,甚至没等到巫祝的“神谕”,怎么就下雨了?
趁众人信念动摇之际,蓝忘机现身说法,一一指出那巫祝的破绽,揭穿了他骗子的真面目。他教村民们挖渠引水,用简单的水利知识储存雨水;魏烟则演示如何用基础符咒保持土壤湿润,改良作物长势——这些方法都简单易行,且不需要供奉任何神明。
“仙长,您是哪路神仙下凡?”老村长颤巍巍地问,想要跪地行礼。
蓝忘机连忙扶住他,摇头道:“我不是神仙,只是个过路人。”
村民们面面相觑,眼中第一次闪过迷茫,仿佛突然意识到,原来不靠神明,他们自己也能解决问题。
离开村子时,魏无羡的灵魂虚影突然飘出,比之前更加凝实,连衣袂的纹路都清晰了几分。他做了个弹琴的手势,蓝忘机会意,取出忘机琴。琴音悠扬响起,所过之处,枯槁的草木抽出嫩芽,干涸的溪流重新泛起水声,整个山谷都仿佛活了过来。
“魏婴?”曲终,蓝忘机轻声唤道,眼中带着期待。
魏无羡的虚影微微一笑,竟清晰地开口说了两个字:“很好。”
魏烟惊喜地拍手,她发现,那些受过帮助的村民已经自发组织起来,带着蓝忘机教的方法去帮助邻村。这种凡人互助产生的愿力,比任何香火供奉都要纯净百倍,正源源不断地滋养着魏无羡的灵魂。
“我明白了!”魏烟突然叫道,眼中闪烁着亮光,“魏爹爹的灵魂需要的是这种力量——凡人自己掌握命运时,从心底生出的希望之力!”
蓝忘机若有所思。这与修真界弱肉强食的法则截然相反,却莫名契合他与魏无羡一直秉持的信念——纵然身处泥沼,也要心向光明。
当晚宿在一座破庙,魏烟做了个奇怪的梦。梦中她站在两个世界的交界处,一边是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现代都市,一边是云雾缭绕、仙气缥缈的仙山琼阁。有个声音在她耳边问:“若只能选一个,你选哪个?”
魏烟不假思索:“我选能让普通人活得有尊严的那个。”
魏烟和蓝忘机就这样一路游历,在人间教授百姓生存之道。魏烟把在夷陵魏氏学到的符箓、阵法、农耕技巧全部教给那些凡人,看着他们一步步摆脱对神明的依赖,靠自己的双手创造生活。
灵山脚下,香火愈发稀薄。往日里摩肩接踵的朝拜信众少了七成,连山门前的功德箱都积了层薄灰,透着几分萧索。观音菩萨手持净瓶,立于云端,柳眉微蹙。她指尖拈起一缕残存的愿力,顺着丝线追溯源头,映入眼帘的却是凡间村庄里,百姓们正热火朝天地挖渠引水,田间地头一片忙碌,竟无一人跪拜佛像。
“阿弥陀佛。”观音轻叹,语气复杂,“那二人竟传播如此‘邪说’。”
她驾云而起,转瞬间来到一座山村上空。田间地头,几个农夫正用魏烟传授的简易符咒催熟庄稼,符咒灵光与泥土气息交融;孩童们在新建的学堂里围坐,跟着先生学习辨识药草,朗朗书声取代了往日的祷祝。村中央的祠堂内,供奉的不再是神佛塑像,而是一块刻着“自强不息”的石碑,碑前摆着百姓自家种的蔬果,倒比香火更显真诚。
最令观音震惊的是,这些凡人身上散发出的精神之光,竟凝聚成一道无形屏障,让她的佛光无法渗透分毫。
“菩萨也看到了?”
身后传来浑厚声音,观音回首,见文殊菩萨驾着青狮而来,面色凝重。
文殊指向远方:“三百里内,七十二村皆如此。那女孩传授的农耕符咒,让凡人不再靠天吃饭;那琴师教授的医术,使人不需求神拜佛。”他苦笑一声,“西游量劫在即,我佛门香火却断了源头。”
观音掐指急算,脸色骤变:“不好!那二人所为,正在改变量劫走向!”
凌霄殿内,气氛凝重如铁。如来与弥勒两位西方佛祖联袂而至,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陛下,”如来声音如金铁交鸣,震得殿梁嗡嗡作响,“杨戬门下扰乱凡间信仰,断我佛门香火,此事天庭管是不管?”
玉帝眉目间有些许烦躁。他何尝不知蓝忘机二人所为已触及西方根本利益,但那留影石中城隍食人的恶行,同样让他对佛门的“普度众生”生了疑,投鼠忌器。
“二位佛祖息怒。”太白金星急忙出列打圆场,“那二人只是教授凡人些生存之道,并未直接对抗佛门……”
“荒谬!”如来拂袖打断,声如惊雷,“让蝼蚁自以为能撼动大树,让凡俗觉得可不敬神明,这才是最大的亵渎!”
殿角,哪吒攥紧火尖枪,指节泛白,眼中火光跳动,显然对“蝼蚁”之说极为不满。他正欲出列,被身旁李靖一把拉住,只能愤愤瞪向西方二佛。
就在僵持之际,殿外忽传朗笑:“好大的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