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途正审阅着“启明计划”与盛放生物以及其他几家渠道合作的前期方案,这么大动作,得上董事会的文件,自然是慎之又慎。
内线电话突兀地响起,是姚溪,“高总,前台……有位自称是您父亲的先生,坚持要见您,前台不懂事,直接把人放上来了。”
高途握着钢笔的手停住,父亲?高明?
“知道了。叫保安上来,一会儿把人带下去。”他的声音比平时冷硬了几分。
挂断电话不到一分钟,办公室的门就被有些鲁莽地推开。
高明站在门口,有些局促,又难掩好奇地打量着这间宽敞奢华得超乎他想象的办公室。和他特意打扮过的样子一衬,还是像个误入宫殿的流浪汉。
高途没有起身,目光依旧落在文件上,只是淡淡地开口,“前台是新来的,不懂规矩。下次,你不会再有机会直接走进来。”
高明咽了口唾沫,有些讪讪地走进来,手足无措地站在宽敞的办公室中央,“小途……”
“有话快说。”高途终于抬起眼,精准地截断了那份虚伪的亲昵,“保安就在门口等着呢。”
高明瑟缩了一下,但很快,贪婪就压过了短暂的窘迫,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挤出几分可怜相,“我……我最近手头紧,实在没办法了。我在手机上看到你们的宣传了,你还认识大明星,你现在这么……这么发达,就当帮帮爸爸,给我点钱周转一下。”
高途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男人,能想起的,竟然只有十三岁那年,他一时手散,给了自己些钱让去风岛看养在母亲面前的高晴。
“七八年不出现,音讯全无。一出现,就是要钱。”高途顿了顿,目光锁住高明,“我问你,如果你有钱,你会给别人吗?”
高明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不会!我保证,我这次绝对不赌了!我就拿来应应急,过日子!”他举起手,像是要发誓,眼神却飘忽不定。
“是啊,你不会。”高途的声音低沉而平稳,“我是你的儿子,血脉相连。所以,我也不会。我也不会赌。不会把钱赌在一个消失了这些年,一出现就只会索取的无底洞上。”
高明被他话里的冷硬刺伤,脸上涌现出委屈和愤懑,“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不行吗?你这么大个老板,呆在这么大的公司,手指缝里漏点都够我活好久了吧?你还能没钱吗?”
“没有钱。”高途的回答斩钉截铁,“非但没有,我正好有笔账,找不到人分担。高晴,你还记得这么一个人吧。她这次在和慈医院的加护病房住了快一个月,一百多万的住院和治疗费用,我上午刚去医院拿回来,账单还在这里。”他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示意了一下,又轻轻放下,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正愁没人搭把手,你就来了。正好,毕竟你是生物学上的父亲,她未成年,你法律上还有监护责任。咱俩就跟着凑一凑?”
这话在这寂静的房间里如同惊雷,高明像是被蛰了一下,猛地后退半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推诿,“你……你咋变成这样了?这么……这么斤斤计较?”
“我变成哪样了?”高途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些,虽然音量不大,却蕴含着压抑多年的风暴,“没人养,没人教,十岁开始养自己,十五岁就要拖着五岁的妹妹在这个世界上刨吃刨喝!你还要我变成什么样?温良恭俭让?知书达理?”他的眼神里充满了讥讽,“你应该庆幸,我现在是坐在这间办公室里,用合法的方式赚钱,在养自己在救高晴的命。否则,我要是像你一样,烂在泥里,走投无路,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高途的目光像冰冷的刀锋,划过高明惊疑不定的脸,“还斤斤计较,我会直接拿把刀,找你要钱。要不到钱,就要你的命。咱俩,大不了同归于尽。”
高明脸色煞白,声音带着颤抖,“你……你威胁我?”
“这不是威胁。”高途缓缓摇头,语气恢复了令人胆寒的平静,“这是我真想过的,你该庆幸自己这么多年躲的好,躲到我蹚出来一条能把高晴救回来的路。但你不要来惹我,我心里这个念头可没死,你最好,别吵醒它。”
恐惧让高明变得虚张声势,他梗着脖子:“好!你不给钱是吧?我去闹!我到你们公司楼下闹!让所有人都看看,你这个大老板是怎么无情无义,不管自己亲生父亲的!我看你这脸往哪搁!”
“晚了。”高途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疲惫和苍凉,“我已经过了那个需要父母来赋予荣耀,也过了因为父母而感到耻辱的年纪了。我的骄傲,是我自己挣来的。我的耻辱,也早就被生活磨得麻木了。”
“要闹,就去闹吧。闹得越大越好,越难看越好。”高途转过身,逆光让他面容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影响越大,公司的损失就越大。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董事会会追究责任,意味着我可能会离开这个位置。等我没了天机生物cEo这张皮,没了这身束缚……”
他一步步走回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高明,字字入心,“那就不是让你哭得比笑得难看那么简单了。而是让你亲眼看看,一个一无所有只剩下满腔恨意的人,会怎么让你……死得难看。”
高明被高途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狠戾与绝望彻底震慑住了。他毫不怀疑,如果真到了那一步,这个被他遗弃的儿子,绝对做得出来。
高途十九岁那年,他偷偷拿走高途攒给送高晴去参加国际绘画比赛的钱,当时他只是委屈,苍白着一张脸。可现在,高明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早已不是他记忆中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少年了。
“你……你好狠的心……”高明哆嗦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跟你学的。”高途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袖口,动作优雅而冷酷,“天生的守财奴。不过区别在于,你守着自己的钱,是为了扔进赌场那个无底洞;我守着自己的钱,是为了扔进医院,换高晴多活一天。”
他走到高明面前,距离近得能让对方看清自己眼中冰冷的决心,“这么多年,咱俩互不干扰,不是挺好?所以,以后也一样。别想碰我的钱,别想碰高晴的命。这是我的底线。不然,就一起死算了,正好,这一辈子的烂账,一起结了,我无所谓。”
“你疯了……我是你爸爸啊!”高明徒劳地叫喊着,试图用这苍白的血缘关系做最后的挣扎。
“你才知道?”高途挑眉,眼神里是近乎残忍的笑意,“我十五岁的时候,抱着高晴,看着医院催缴单的时候,就已经疯了。所以,不要惹我。识相的就离我远点,越远越好。”他指了指自己的身体,一字一顿地说,“你也知道,我身体里,流着你那六亲不认、自私凉薄的血。”
高明彻底哑口无言,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地站在那里,最后一丝侥幸和心理优势也荡然无存。
高途坐回椅子上,重新拿起那份方案,仿佛刚才那场字字诛心的对峙从未发生。
“别想着在外面打着我的名义招摇撞骗。如果让我知道……”他抬起眼,最后看了高明一眼,那目光如同最后的审判,“后果,你自己掂量。这世界上最想你死无葬身之地的人,应该不是你的债主,毕竟你烂赌,他多少有的赚,可我,不一样……现在,趁我还是个正人君子的时候,继续过你之前的日子去吧,我们会当你死了。以后,别出现在我和高晴的生活里,不然,你就会真的成为一个死人。”
高途按下内线电话,“姚溪,让保安进来送客。”
很快,办公室的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高途维持着握笔的姿势,久久未动。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个十三岁少年高途残存的,对父爱最后一丝微弱的幻想,也随着高明狼狈的背影,彻底碎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