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极昼,在雨中如同一簇冷焰。
因为临时的直播访谈,再加上下雨堵车,高途到极昼,已经很晚了。
高途推开那扇沉重的门时,就感觉到今晚的气氛与往常不同。
郑与山背对着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的细雨蒙蒙,手中的酒杯里只剩浅浅的一层酒。
听到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只是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声音带些被酒精渲染过的热情,语气却又冷得像冰,“来了,高总。”
这样的郑与山,高途从未见过。
郑与山一直温和、包容,甚至有时还有些玩世不恭,但和煦的他,在高途面前,从未如此冷厉与尖刻。
“与山,”高途走到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你听我解释,那件事是……”
“我刚刚看到你们的全程直播了。”郑与山转过身,那双总是含笑的眼里此刻翻涌着压抑的痛苦,还有些近乎失控的戾气。
“解释你怎么就成了顶流巨星心心念念的白月光;解释你怎么就在万人场馆里被公然告白,名字挂满热搜;解释让全世界都看着你们情深义重地互动;原本我想着听听解释,但看完,觉得没必要了!”
郑与山的信息素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大约又因为喝了酒,原本带着阳光温度的岩蔷薇,此刻却像被烈焰灼烧般刺鼻,这是S级Alpha在情绪极度波动时,对在意之人的一种本能的宣告。
“不是你想的那样!”高途试图让自己冷静,但在强大的信息素压迫下,他的omega本能让他微微发颤,后颈隐隐发热,“那是公关策略,是为了转化流量推广‘启明计划’!我和韩越什么都没有!”
“公关策略?我说了,我刚刚看到你们的全程直播了。”郑与山一步步逼近,此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锐利得像要剖开他的心,“高途,我认识你多久了?我看着你从泥泞里一步步走出来,我看着你为高晴熬过一个个日夜!我以为我懂你,我以为我足够有耐心,可以等你慢慢看清,等你从那团乱麻里理出头绪,等你……或许能看到一直站在你身边的我的真心!”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积压已久的委屈和愤怒,“可结果呢?你的窍开得可真够远的!直接开到了万众瞩目的舞台上!开到了一个能给你带来巨大流量和关注的人身上!那我呢?高途,我郑与山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他猛地抓住高途的手腕,力道大得让高途一颤,“是不是只有像他们那样,不管不顾地把你推到风口浪尖,逼你、强迫你、用尽手段让你无处可逃,你才会注意到?是不是像我这样,小心翼翼地守着界限,怕吓到你,怕给你压力,怕趁人之危,就活该被忽视,活该永远排在后面?!”
高途挣扎着,手腕上传来的力道和空气中几乎凝成实质的信息素让他感到恐慌,更让他心痛的是郑与山眼中那赤裸裸的受伤和绝望,“我从没有想过要忽视过你!你对我有多好,我心里很清楚!可是……”
“可是什么?”郑与山打断他,眼神近乎偏执地锁着他,“可是你无法回应?还是你心里早就装了别人?是那个用工作绑着你的沈文琅?还是这个用浪漫轰炸你的韩越?高途,你告诉我,我到底差在哪里?!”
“没有别人!”高途被他逼得也激动起来,声音带着哽咽,“我心里很乱……高晴刚好起来,天机生物刚刚起步,所有事情都堆在一起!我……我还没有准备好去开始一段新的关系,我害怕……害怕重蹈覆辙,害怕再次失去重心,害怕依赖任何人!”
“害怕?”郑与山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他松开高途的手腕,却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你害怕依赖我?高途,你知不知道,我他妈做梦都想着你能依赖我!我恨不得把你护在我的羽翼下,让你再也受不到一点风雨!可我忍住了!因为我知道你要强,我知道你想靠自己站起来!所以我等,我陪着你,我以为时间能证明一切……”
“原来……是我太自以为是了,”郑与山的声音低下去,带着一种万念俱灰的疲惫,“原来不管我怎么做,都走不进你心里。原来你的害怕,独独是针对我的。是我自己不争气,爬不出来。怪谁呢……”
他深深地看了高途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高途心脏骤停,那些浓得化不开的爱意,被碾碎真心的痛楚,还有彻底死心后的万念俱灰。
“原来……呵呵……高途……你……”
郑与山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自嘲的轻笑和一声叹息。
他怕自己做出什么伤害高途的事,便猛地转身,不再看高途一眼,头也不回地,大步朝着门外走去了。
那背影挺拔依旧,却透着一股被彻底击垮的孤寂和苍凉。
“与山!”
高途反应过来,郑与山的离去让他的心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知道,这次不一样了。
郑与山眼里的光,灭了。
他快步奔跑着追了出去,皮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急促而凌乱的声响。
伤心,伤了就是伤了,从来是不分有意和无意的。
他那些连自己都理不清的犹豫和恐惧,终究成了最锋利的刀,扎进了最不该伤害的人心里。
郑与山搭的专属电梯,等高途下楼追出极昼,外面只剩灯火通明的夜晚。
都市的喧嚣和秋雨的凉寂扑面而来,却更兜头浇得高途内心一片荒凉。
他焦急地四处张望,在熙攘的人群中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
“与山!郑与山!”他大声呼喊着,声音在夜雨中显得有些破碎。
可是,夜色如昼,却也人潮如织。
那个总是带着温柔笑意、会在他需要时悄然出现的男人,像是彻底融入了这片流光溢彩的背景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高途跑过一条又一条街,茫然四顾,哪里都没有郑与山。
白天所有在天机生物的胜券在握,都无法抵消此时巨大的恐慌和失去的痛楚。
他失去了郑与山……
他把他弄丢了!
那个在他最艰难时给予他支持和温暖的人,那个他潜意识里早已习惯和依赖的存在,被他亲手推开了!
高途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在人来人往的街边蹲了下去,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开始只是肩膀无声地颤抖,压抑的泪水混着雨水浸湿了裤子。
慢慢地,呜咽声再也控制不住地从喉咙里溢出来,带着绝望的悲痛。
最后,他像是要将所有积压在心底的委屈、压力、迷茫和此刻撕心裂肺的痛楚都宣泄出来,竟然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哭起来。
来来往往的行人投来各样的目光,诧异、好奇或怜悯,指指点点的声音隐约传来,可这一切,都无法进入高途的世界。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后悔和如鲠在喉的落拓。
他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浑身发抖,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缓解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苦。
他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感觉有人在他面前停下来再没走开。
高途抬起头,泪眼婆娑中,看到去而复返的郑与山就站在他面前。
郑与山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比刚才在极昼里更加沉寂,眼里像是蒙上了一层灰,所有的光采都熄灭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痛楚。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看着这个蹲在街边,哭得毫无形象可言的高途。
然后,他缓缓地蹲下身,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双臂,将哭得浑身颤抖的高途,一把拥进了怀里。
这个拥抱,不像前些天在医院里时那么温暖和心安,更多的,是一片冰冷和寂然。
高途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紧紧回抱住他,把满是泪痕的脸埋进他的颈窝,语无伦次地哽咽着,“对不起……与山……对不起……我错了……你别走……别丢下我……”
郑与山的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即,他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低下头,带着一种决绝,吻上了高途被泪水浸湿,微微颤抖的嘴唇。
这个吻,咸涩而冰冷,充满了绝望和心碎的味道,没有丝毫柔情蜜意,更像是一场献祭,一场用尽最后力气的燃烧。
高途没有拒绝,他甚至生涩而急切地回应着,仿佛想通过这个吻,确认这个人的存在,挽回那份即将彻底失去的温暖。
郑与山再也忍不住,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粗暴,猛地将高途打横抱起,走向停在路边的车。
他将高途塞进副驾驶,自己绕到驾驶座,发动引擎,车子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入夜色,径直开向了他在江沪另一处不常住的地方。
郑与山的三窟,高途都去过了。
从此,回头无路。
那么,就只能做他掌间的狡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