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照顾完伴侣”回来上班的高途有点不一样了。
这种变化,已知悉一切的沈文琅,几乎是在高途复工的第一天就察觉到了——目光平静无波,语气恭敬疏离。
之前,有时他也会将高途叫进办公室,并不交代具体工作,只是漫无目的地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这次回来,高途还是安静地站在那里,有问必答,答案精准简洁,绝不多说一个字。
可那双曾经会因他一句话、一个眼神而泛起细微波澜的眼睛,此刻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投石下去,也听不见回响。
沈文琅从办公室出来,把手里的文件递给高途,“高秘书,韩越的代言合约快到期了。品牌部接触了几次,对方态度模糊。我知道之前是我误会你们,让场面不好看,但他现在指名要你谈。”
沈文琅向前倾身,声音压低,“如果你有顾虑的话,那就算了,我让品牌部再跟进。”
“明白了,我看看。”高途拿起文件,快速浏览了一遍关键条款和对方提出的条件,没有为难,也没有惊讶,看完合上文件,“我会处理。”
不远处的花咏适时插话,语气不明,“沈总,高秘书最近手上项目不少,这种明星扯皮的事情,交给品牌部去磨不是更合适?”
韩越,曾经的顶流巨星,如今声势虽不如前,但影响力仍在,更重要的是,他与高途之间那段算不上过往的过往,在hS内部并非完全无人知晓——如今,连花咏都知道了。
沈文琅将此任务交给高途,其用心,实在耐人寻味。
沈文琅瞥了花咏一眼:“能者多劳,花秘书不放心的话,可以一起跟进。”他转向高途,“高秘书有困难?”
“没有困难。”高途迎上他的目光,不躲不闪,“我会尽快约见韩先生那边,评估可行性后向您汇报。”
场面陷入短暂沉默,除了花咏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轻敲击的提示音。
“花秘书,你跟我进来。”沈文琅开口,不甘心地回了办公室。
沈文琅走到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蝼蚁般的车流,尽量让自己情绪不要起伏。
花咏踱步到他身边,并肩看着窗外,语气轻飘飘的,却像针一样扎人:“文琅,你有没有觉得,高秘书这几天好像特别乖?”
沈文琅没有看花咏,“他什么时候不乖?”
“以前也乖,但以前的乖,是带着温度的。”
花咏轻笑一声,指尖在冰冷的玻璃上划过,“现在的乖,是冷的。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你说,他是不是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
“你还有时间和兴趣关注这些?”沈文琅看着花咏,“你给盛少游布的陷阱都刷好色了?”
花咏耸肩,“我只是好奇,让高秘书去谈前任的合约……沈总,这步棋下得我怎么看不懂。”
“前任?”沈文琅的指节在窗框上收紧,“谁说的?”
花咏一副看傻子的样子看着他,“沈总都不做定期信息采集?传说几年前,高秘书陪韩越一路过关斩将,结果韩越在飞升前夕,和他分手了。这么多年,高秘书都没再见他。”
“……”
“因着前程锦,先断心上丝。哎,不过看来,高秘书比我们想的都要专业。”
当年到底事情如何,沈文琅是知道的。
只是三个当事人,一个比一个嘴严,谁也没对外说过什么。
没想到,竟然有这样的版本。
那个失控的周末,是沈文琅最想抹掉的过去,就是在那天,高途说,沈总误会我和韩先生了,我有一个omega伴侣,您不喜欢omega,就没介绍你们认识。
沈文琅现在想起高途当时话语里的笑意和甜蜜,就说不出的难受,而迟到的凌迟,自己无处可逃。
每一帧当时的画面闪过,都在提醒沈文琅,是他亲手将高途推开的,任其坠入他人的星河——哪怕那是虚构的。
花咏见沈文琅不做声,怕他又回过什么神来,便也不细究,“你叫我进来干什么?你得注意影响,我现在可是心有所属的,不是你能随便叫进办公室的人。”
“常屿查的怎么样了?”
“哦,他说没见过高秘书有什么亲近的人,其他的,还得再查查看。你知道,常屿忙盛先生父亲需要的靶向药,最近日程很紧。”
“你和……”
花咏打断沈文琅,“我和盛先生好着呢,今天晚上我要陪他去出席一个酒局。”
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花咏又抬头问沈文琅,“你说我晚上要不要告诉他,他的‘山南故人’要去见前任?”
沈文琅一时看不明这思路,“怎么,你是小孩子?拿这试探他有什么意思?”
“很简单啊,看看我在盛先生心里分量。他要兴致勃勃,那就说明没什么,要闭口不谈,岂不有牵绊?说起来……文琅,你刚也沉默了。”
“整天满脑子情情爱爱的小疯子,赶紧回去上你的爱情提高班吧。我对先斩意中人的戏码没兴趣。”
因为,他们不是情侣。
高途亲口说的。
可是,沈文琅又不自信了,高途亲口说的,能当真吗?
高途的行动力,一如既往地高效,沈文琅吩咐不到半小时,他已经通过韩越的经纪人,敲定了见面的时间地点。
实在是对方答应的十分爽快,出乎意料的是,竟然直接把时间定在了下午。
午后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桌面投下明亮的光斑。
高途提前十分钟到达约定会所,将准备好的合约文件、市场数据分析报告依次摆开,姿态专业得像即将进行一场商业并购。
韩越迟到了五分钟。
而他的经纪人,没来。
他穿着当季最新款的休闲西装,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巨星的气场,即使刻意低调,也难以完全掩盖。
在高途对面坐下,韩越摘下墨镜,露出一张经过精心保养、依旧俊朗的脸。
高途觉得,他已不是流浪歌手,倒像个精致人偶。
同样,韩越打量着高途,目光混合着审视、怀念与一丝不甘的复杂意味。
“高秘书,好久不见。”韩越开口,声音低沉,带着刻意的磁性。
“韩先生,您好。”高途站起身,礼貌地与他虚握了一下手,然后坐下,动作流畅自然,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
“感谢您抽出时间。关于hS旗下系列的代言续约,这是我们初步拟定的评估和方案,您请看。”
他将文件推了过去,直奔主题。
韩越没有去看文件,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高途脸上,“高途,我们之间,有必要这么公事公办吗?”
高途抬起眼,眼神平静,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韩先生,我现在代表hS集团与您洽谈合作,公事公办是对您和这份工作的尊重。”
韩越被噎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又被他掩饰下去。
他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做出一个放松的姿态,试图掌握主动权,“好吧,高秘书。那我们就谈谈公事。续约可以,但我现在的市场价值和几年前不可同日而语,之前的条件,肯定不行。”
“我们理解。”高途翻开数据分析报告,指尖点在其中一页,“这是近三年来您的商业价值指数、社交媒体热度趋势以及同类竞品代言费用的市场分析。基于这些数据,hS愿意在原有基础上,将代言费上浮百分之十五,这已经是综合考虑了过往合作情谊和您目前影响力的诚意报价……”
韩越看着高途那张冷静无波的脸,心里那股无名火又窜了上来。
他来这趟,想要看到的,不是这样一个冷静、专业、仿佛从未与他有过任何私交的高秘书,而是那个会默默帮他处理好一切琐事,眼神里带着纯粹欣赏和关心的高途。
“百分之十五?”韩越嗤笑一声,“高途,你是在打发叫花子?还是说,你现在跟着沈文琅,眼界高了,觉得我韩越就值这个价?”
高途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
合上报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直视韩越,他语气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感,“韩先生,报价是基于客观市场数据,与我的个人立场无关。如果您对报价有异议,我们可以就具体数据进行分析和讨论。但如果您此行前来,只是为了谈论一些与合约无关的个人臆测,那么我想,我们没有必要再浪费彼此的时间。”
韩越被他这番话堵得脸色变了几变。
他盯着高途,试图从那双平静的眼睛里找到一丝动摇、一丝窘迫,或者哪怕是一丝因为提及沈文琅而产生的异样。
但他什么都没有找到。
眼前的高途,像一块被溪水反复冲刷过的鹅卵石,光滑,坚硬,找不到任何可以下手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