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咏跟随江临走进他的生物实验室。
空气冰冷而洁净,弥漫着消毒水和液态氮的刺鼻气味。
巨大的培养罐发出幽微的蓝光,复杂的仪器屏幕待机着,等待着输入指令。
江临穿着白大褂,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光芒。他刚刚完成实验台的准备工作,听到花咏的脚步声,他抬起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瞬间聚焦,像手术刀般精准。
花咏站在一旁,安静地脱下了羊绒衫,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
表情平静无波,仿佛即将进行的不是一场可能危及自身的冒险,而是一次普通的体检。
“开始吧。”江临的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走向一旁的区域,动作流畅而规范——检查完双层无菌手套的密封性,接着从恒温柜中取出一套特制的信息素采集装置,那是一个由精密管路连接的密闭系统,核心部件闪烁着金属冷光。
他示意花咏在特制的采集椅上就座。
“需要暴露后颈的腺体区。”江临的语气平静,像在讨论天气,手上动作却毫不含糊。他取出一支定位笔,在花咏后颈精准标记,冰凉的触感让花咏不自觉地绷紧了背脊。
“放松。”江临的声音带着奇异的安抚力,“过度紧张会影响信息素纯度。”他打开采集装置,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
装置末端的采集头泛着冷冽的银光,内部复杂的滤芯结构若隐若现。
当初设计这套系统时,江临就考虑到了Enigma信息素的特殊性——极不稳定,却又蕴含着惊人的能量。
但没想到,会真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江临调整着参数,显示屏上开始跳动基础的生命体征数据。
“三秒后开始抽取。”江临最后检查了一遍密封状态,“可能会有轻微不适。”
采集头精准地贴合在腺体上。花咏感到一阵奇异的抽离感,仿佛有什么本质的东西正被缓缓抽出。
与此同时,采集装置内的特殊冷凝单元开始工作,肉眼可见的极寒白雾在管路中弥漫开来。
江临紧盯着压力读数,Enigma信息素的活性远超预期,即便在极低温下依然保持着惊人的活力。
采集瓶内渐渐凝聚起一抹奇异的流光,那颜色难以形容,仿佛将深夜的星空浓缩在了方寸之间。
完成采集后,江临小心地将样本瓶置入基因测序仪。
随着仪器启动,一旁的显示屏上才开始如瀑布般流动起数据——那独一无二的Enigma基因序列正在被逐步解析。
看着显示屏上逐渐成型的独特基因图谱,江临嘴角扬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这可能是他职业生涯中接触到的最珍贵的样本。
“……不可思议,Enigma的信息素结构与Alpha、omega有着本质的不同,它更像是一种……万能钥匙,或者说,一种能够重新编写生物指令的底层代码。理论上,它确实有可能绕过血脑屏障,直接对陷入深度休眠的神经元核心进行重启……”
江临眼里闪烁着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光芒,对着刚打印出来的复杂分子结构图喃喃自语。
“理论需要实践来验证,江博士。”花咏的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我们需要多少?信|息|素|提取,还是腺|体|液?”
江临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专注,“初步实验阶段,信|息素提取物足够。但如果要进行活体神经元的唤醒测试,尤其是对高晴小姐那种极端复杂的信|息素唤醒,可能需要更核心的……腺|体|细胞|分|泌|液。那里面蕴含的活|性因子和遗传指令更加完整。”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科学家的冷酷坦诚,“老板,我必须提醒您。Enigma的腺体是维持您自身平衡与力量的根源。提取腺|体液,哪怕只是微量,也伴随着不可预测的风险。可能会引发您自身信|息素水平的剧烈波动,甚至可能导致暂时性的|能|力衰退、易|感|期紊乱,严重的话……不排除对腺体造成永久性损伤的可能。”
“我知道。”花咏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什么时候开始?”
这次轮到进度狂江临惊讶,“没这么快。您先上楼休息吧,刚刚经过信息素提取,得有肌体恢复期。”
去到楼上的休息室,花咏并没有立即入睡。他靠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后颈被采集的位置还残留着细微的麻痹感。这种身体上的异样,反而让他的思绪格外清晰。
其实比起常屿的惊慌,和江临一拍即合的花咏很冷静。
最初来江沪,是想做盛少游眼中的小白花,走进他的心里,然后徐徐图之。
虽然带着惯有的算计,但盛少游是他在黑暗中窥见的一缕天光,他渴望靠近,本能地选择了最无害、容易被接纳的形态去接近。一步步纳入自己掌控的轨道,然后,再瞒天过海,暗渡陈仓。
可当他注意力转向高途时,发现同样的招数,似乎不那么灵验了。
其实,花咏做过高途那个隐匿的神,可后来,他发现,他更想被高途看见。
他目睹高途在泥泞中前行,却保有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坚韧与洁净。他不再满足于成为在暗处操控命运、施予救赎或考验的神。
他自觉给予了支持,铺设了道路,像一个真正的神只那样,冷静地观察着他的信徒。
可神迹隐匿,无人知晓,无人膜拜。
神并不会被世人看见,他不甘心。
那种不被看见、不被识别的付出,对他而言毫无意义。
他渴望反馈,渴望证明自己存在的痕迹能深刻烙印在另一个人的生命里。
于是他从神坛走下,回归人间,像个人那样陪在身边,给予陪伴与温暖。可这角色依旧带着假面,所有的好都成了符合omega人设的善事,而非他花咏本身。他依然没有被看见,反倒让他感到另一种层面的虚无。
当他加紧脚步,想以一种更体面的身份出现在高途面前时,却在暗夜里从沈文琅那离开的气息里抓到了一丝鼠尾草味道,原来高途,还是选择了那个他说要离开的人吗?
为什么呢?花咏想不出答案。
做不了神,做不了人,那就去做个鬼吧。因为温柔不被记住,强大不被需要,那就只剩下,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方式了。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种扭曲的平静,就像终于找到了正确答案的数学家。
做个萦绕不散、无法被定义、也无法被忽视的存在。
不再扮演任何被期待的角色,无论是纯洁的花,慈悲的神,还是温柔的人。
让他快乐时感觉我在阴影里凝视。
让他痛苦时感知我在深渊中低语。
成为他情绪的一部分,成为他无法摆脱的梦魇与渴望,让他爱恨交织,让他骨刻铭心。
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地、永远地看见和记住,哪怕是以恐惧或憎恶的方式。
可不知为什么,花咏又总想起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来问他的,有没有真心。
他精心构建的,由角色扮演和利益计算构成的迷宫里,有真心吗,连他自己都早已放弃探寻了。
突然,他也想来看看,看看自己的和别人的真心。
他一生都在计算如何获取、如何掌控,却从未体验过,当褪去所有伪装与力量,仅仅凭借一颗赤裸的真心,是否能被另一个人真诚地、温暖地记挂在心。
他想破釜沉舟,他想知道当他真的不顾一切付出,他想知道剥离了Enigma的身份、x集团的光环,花咏这个人,是否值得被爱。
他生出了一丝前所未有的、近乎迷茫的好奇。
偏执狂和目标主义者?
作为这一程的胜利者,沈文琅,他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