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途深吸了一口气,按下开机键。
他这辈子,算起来,也就任性过两次。
一次是搭便车去山南找妈妈。
路远钱不多,十三岁,花了一周。
再来就是这次关机完全消失。
二十七岁,花了四天,找自己。
手机屏幕亮起,熟悉的界面映入眼帘。
上面写着星期五。
这几天过得无论魏晋,无论晦朔,此时看这几个字,高途有些自嘲——选择在周五顿悟是个好时机,这样明天回江沪,还能休息一天才去上班。
未读信息和未接来电的提示蜂拥而至,高途整个人迅速切换回那个高效、冷静的“高秘书”模式。
整体大致看完,高途先往高晴的特护病房打了个电话。
“李护士,您好,我是高途。”他的声音温和而清晰,听不出一丝异样,“抱歉这几天手机关机,我想了解一下高晴这两天的情况。”
电话那头的护士声音专业而温和,“高先生您好。高晴小姐情况稳定,生命体征一切正常,我们严格按照医嘱进行护理。只是……目前还没有苏醒的迹象。”
高途的心微微沉了一下,但语气依旧平稳,“好的,辛苦你们了。专家联合会诊的时间确定了吗?”
“初步定在下周三上午,具体安排医务处会提前通知您。”
“谢谢。有任何变化,请随时联系我。”高途挂断电话,指尖在屏幕上停留片刻。
就算心灵解绑,现实却还是那么有重量,扯坠着让人煎熬,但也因为它们,能让人支撑着不会倒掉。
第二个电话高途打给了沈文琅,这是无法回避的现实。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速度快得有些不寻常。
“高途?”沈文琅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背景音很安静,他似乎在办公室里。
“沈总,抱歉。”高途开口,语气是恰到好处的、带着距离感的恭敬,“前几天因为在医院照顾高晴,加上我自己身体也有些不适,所以没能及时与您联络,让您费心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沈文琅才开口,声音比刚才更沉,“身体没事了?”
“已经好了。谢谢沈总关心。”高途答得飞快,不给对方任何深入询问的机会,立刻切入正题,“我周一会正常回公司上班,一应工作交接和后续事务,都确保所有事项能平稳过渡,不会给后续工作带来任何麻烦。”
沈文琅在那头似乎被他公事公办的语气,或者这过于冷静的态度噎了一下,呼吸声微重,但最终,他也只是很平稳地回复了一句,“知道了。正好到时我们谈谈天机生物项目的初步入职评估。”
沈文琅没有揭穿那天酒店的事情,也没有对辞职置评,甚至还下达了新的工作指令,仿佛高途几天的“失踪”只是一个短暂的病假。
“明白,沈总。”高途应下,心中了然。
这就是沈文琅,无论私下如何,工作中永远目标明确。
而且,他们总会在这样的时刻,心照,不宣。
这也正合他意。
高途利落地挂断了电话,想了想,给盛少游回了个信息。
“这几天处理一些私人问题,未及时回复。花秘书那边不必担心,他很安全。他目前的情况,算是按他自己的计划在走。”
高途正要打电话去和梁秘书对接一些事务,突然,盛少游的电话打了过来。
“高途?”盛少游的声音带着一丝讶异,随即转为惯常的温和,“你总算开机了。这几天是出了什么事吗?你那天去见花咏了吗,沈文琅有没有为难你……”
高途打断盛少游,“没什么事,我只是处理一些私人问题。”
大约是高途过于轻描淡写,聪明的盛少游,听出了些弦外之音,但他没有戳破,只是笑了笑,“没事就好。看来是我多虑了。你这边……如果需要帮忙,不必客气。”
“谢谢,目前还应付得来。到时高晴的技术会诊,还需要帮忙。等事情告一段落,一起向你致谢。”
接下来,高途和梁秘书差不多又打了半小时的电话。
郑与山在一旁听他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地对接安排,去洛城考察的行程最终版定案、法务部那边最新的尽职调查报告、磐石董事长夫人下周的慈善晚宴、需要他过手的电子签章文件……
事无巨细又游刃有余,如果不是郑与山亲自在这湖边陪他住了这么几天,就单听那清清楚楚的梳理,仿佛这人从未离开过hS集团的办公室。
郑与山不由发出钦佩的感叹,“高途,你这也太厉害了,我真的需要你这么一个人来帮我。”
高途笑着看他,“刚不是说了吗,我的道,在人间,我还得回去才行。”
郑与山做了个夸张的,后悔的表情,“我就知道,让你飞起来了,我才发现我自己恐高。”
“与山,不要逗我了,先让我适应适应这种,世界没有我,还是照常运转的时刻吧。”
“好!”
的确,一个人,就算消失了几天,除了至亲,也并不会有谁注意。就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过涟漪,但湖水终将归于平静。
只是,到底有些东西,终究是不同。
高途很清楚,消失结束了,现实开始了。
第二天一早,高途就回到了家,他拒绝了郑与山的午餐邀约,因为现在,他该收拾残局,重整河山。
高途梳理了一遍关于高晴病症相关的资料文献,发现网站最新发出来一篇假想的医学论文。
有许多人在骂作者的异想天开,但高途进去一读,发现医学术语的晦涩让他看得头晕脑胀,但里面的进程设计却又让他欲罢不能。
等看完,反应过来,天已擦黑,他胡乱地吃了口饭,又洗过澡,准备休息。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发出了一阵短促而尖锐的蜂鸣声。
不是来电铃声,是一种特定的、近乎警报的提示音。
高途的身体,瞬间僵住。
这个提示音,是沈文琅最高级别的安全预警程序。
他出任沈文琅的贴身秘书,当时设置这个程序的时候,他有些犹豫。
沈文琅黑着脸,“高途,如果你都不来为我收尸,我还能指望谁。再说了,我家这么固若金汤,哪里就能用得着。这个就是个豪宅标配而已……”
于是,和沈文琅的生命体征及住宅安全系统相连的程序,就这样在高途这里落地生根。
提出辞职时,他原本想解除这个绑定,但一来事务繁杂,二来……心底深处或许还存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牵挂,便拖延了下来。
可这个程序一直很安静,因为只有在沈文琅的身体指标出现极端异常,或者住宅安全系统检测到极高风险时,才会触发。
此刻,这警报声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破了高途刚刚获得的安宁。
沈文琅出事了?
沈文琅怎么会出事?
高途没有一点头绪,但是,他也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起身换衣服。
理智告诉他,辞职他已经说开,不完全算是沈文琅的秘书,没有义务再管。
而且沈文琅是强大的S级Alpha,身边不乏能人,总能解决。
但情感上,他无法坐视不理。
那种深入骨髓的、长达数年的习惯性担忧,以及某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清的责任感,驱使着他必须去确认沈文琅的安全。
高途抓起车钥匙,冲出门,夜风裹挟着寒意扑面而来。
他为了缩减用度,许久地不动这台公司的配车了,可此时微微发颤的手指,还是依然精准地插入了钥匙。
车窗外的路灯连成流动的光带,像他此刻混乱的心绪。
高途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为沈文琅深夜疾驰,最后一次踏进那栋熟悉的别墅,最后一次被这份该死的责任感驱使。
为旧日情分画下句点,就算是,为自己的新生,踏出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