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途,我们谈谈。”沈文琅的声音比平时低沉,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昨夜并未休息好。
“就几分钟。”沈文琅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去那边。”
两人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坐下,中间隔着一张茶几,
沈文琅深吸一口气,开门见山:“昨天我说的话,可能吓到你了。”
高途垂下眼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沙发扶手。何止是吓到,那简直颠覆了他对沈文琅的所有认知。
“但我今天来找你,不是要继续昨天的话题。”沈文琅的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只是比平时更多了几分慎重,“我想和你谈谈你接下来的安排。”
“高途,你的能力,我最清楚。让你在首席秘书的位置上待了这么多年,说实话,是委屈你了,也是我的一点私心。”沈文琅顿了顿,目光坦诚地看着高途,“你现在既然已有去意,我尊重你的选择。不过,在你真的离开hS,甚至可能离开这个行业之前,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另一个可能性。”
“hS和x集团合作的‘天机生物’项目,你知道的。”沈文琅的语速不快,条理清晰,“这个项目前期谈判已经基本完成,现在卡在最关键的一环——缺少一个能让双方都绝对信任、并且有能力统筹全局的负责人。”
“这个位置,独立于hS现有的管理体系,直接对双方董事会负责。它需要的不仅仅是对hS的了解,更需要极强的跨集团协调能力、对前沿生物医药技术的理解力,以及……绝对的公正和清醒的头脑。”沈文琅的目光紧紧锁住高途,“我认为,你是唯一且最佳的人选。”
沈文琅不再提挽留,而是将这件事包装成一个纯粹的职业机会,语气客观得像是在评估一个外部候选人。
“从商业角度看,‘天机生物’是hS未来十年战略布局的核心之一,投入巨大,前景广阔。成功与否,关乎集团能否在下一轮科技竞争中占据制高点。作为这个项目的负责人,你所获得的平台、视野和能调动的资源,远非一个首席秘书可比。这对你个人职业履历的价值,是颠覆性的提升。”
“从你上司的角度,”他微微放缓了语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我知道做这么多年的秘书辛苦你了,琐碎、高压、永远站在幕后。是时候走到台前,去掌控一个属于自己的项目,去实现你真正的价值,而不是永远辅助我的决策。给我一些时间,我去安排人接替你秘书处的工作,让你能无后顾之忧地过渡。”
“‘天机生物’的核心研究方向之一,是罕见病的基因靶向治疗。我知道这话可能有些……功利,但事实是,你在这个位置上,将能接触到这个领域最前沿的科研动态、顶级的专家资源和可能尚未公开的疗法信息。这对于高晴术后的长期康复、以及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任何情况,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沈文琅停顿了一下,给高途消化这些信息的时间,然后才继续,语气变得更加低沉,带着一种罕见的自我剖析,“当然,我还是有我的私心。”
高途抬起眼,看向他。
“我不想我的肱股之臣就这样离开我。”沈文琅说得直接,却不再带有之前的强迫意味,更像是一种无奈的坦白,“hS是我的心血,你也是……我曾以为会一直并肩同行的人。让你去负责‘天机生物’,至少我们还在同一个战壕里,面对着共同的挑战。我们可以有新的开始,是……更平等的合作伙伴关系。”
沈文琅目光恳切,“高途,我承认,我不想放你走。但这个提议,绝非一时冲动,更不是乘人之危。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无论是对hS,对项目,还是对你个人,甚至对高晴的未来,都是一个现阶段最优的选择。”
“你不用立刻答复我。”沈文琅见高途依旧沉默,补充道,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退让,“高晴要手术了,你不需要为这件事分心。我今天要找你谈,是因为我不想在手术结果之后,让你觉得我是在要挟你一定要来做这个选择。”
“高途,之后,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是去是留,是接受这个位置还是选择离开,我都……尊重你。”
这番长篇大论,沈文琅说得异常艰难。他既要展现出足够的理性说服力,又要小心翼翼地藏好那些要溢出来的情感,不能给高途造成额外的压力。他像一个在悬崖边走钢丝的人,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昨天那些话已经说出了口,像种子一样落在了高途心里,无法收回。他现在能做的,就是要好好来浇水。如果,不发芽……
但此时此地,沈文琅像一个交出了所有筹码的赌徒,等待着最终的判决。他知道,他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剩下的,只能交给高途自己。
花咏十分可疑,但有一点是对的,高途吃软不吃硬,越逼他,就离得越远,得换一种方式。
高途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他所有的情绪。
理性的部分告诉他,沈文琅的分析是对的。“天机生物”负责人的位置,无论是从职业发展,还是从高晴的病情考量,都极具吸引力。这确实是一个他无法轻易拒绝的理由。
楼下不远处的花园里,有病人正在家属的陪伴下散步,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温暖而平和。
高途轻轻闭上了眼睛,大约过了四五秒,他才睁开,然后开口,“沈文琅,这么多年,谢谢你。”
沈文琅一下愣在了那里,阳光从他的肩头滑落,让刚刚精英一样的他,此时看起来有几分呆气。
“什么?谢谢?”
高途轻轻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谢谢你在我最茫然的时候给了我方向,谢谢你在我犯错时毫不留情地指正,更谢谢你……在我每一次快要撑不住时,始终相信我。”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沈文琅脸上,“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
这句话高途说得极其诚恳,不带任何修饰,却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有分量。他停顿了片刻,压住涌动的情绪,“这份知遇之恩,我会永远记得。”
阳光落在沈文琅侧脸上,勾勒出高途熟悉的轮廓,也映照出那份深藏在心底、永远不可能宣之于口的——属于他一个人的,盛大而寂静的爱慕。
“也谢谢你曾经喜欢过那么笨拙的我,”高途看向沈文琅,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混乱、挣扎和一丝动摇,“‘天机生物’的提议……我需要时间考虑。”
沈文琅觉得高途这话奇怪,又有些不对,什么叫曾经喜欢过?但紧绷的心弦,又因为后半句话,终于微微松弛了一些。
他看到了裂缝中透出的一线光。
起码,这不再是毫不犹豫的拒绝。
“好。”沈文琅应道,声音低沉而克制,“我等你……答复。”
直到高途离开,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渐行渐远。
沈文琅才转身往出走。
一直到很久以后,沈文琅才知道,原来那天,他不应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