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
江晚的意识在深渊中沉浮,唯一能感知到的,是掌心那块冰冷、坚硬、带着灼烧痕迹的金属物——傅寒霆的腕表。它像一枚冰冷的钉子,将巨大的悲痛和绝望,牢牢钉死在她的灵魂深处。
他死了。
那个曾经强势霸道、运筹帷幄,却又在她面前流露出笨拙温柔的男人;那个与她孕育了三个宝贝,曾让她恨之入骨,又让她重新深爱入骨的男人;那个在最后时刻,用伤痕累累的身躯挡在她面前,决绝地坠入火海的男人……不在了。
永远地,离开了她和孩子们。
这个认知,比海水的冰冷更刺骨,比爆炸的冲击更致命。她宁愿自己随着那场爆炸一同灰飞烟灭,也好过独自活在这没有他的、荒芜的世界里。
“寒霆……寒霆……”她在昏迷中无意识地呓语,眼泪从紧闭的眼角不断滑落,浸湿了鬓角。
“江女士?江女士你醒醒?”
一个遥远而焦急的声音,穿透层层迷雾,试图唤醒她。
是威尔逊探员。
江晚的眼睫剧烈颤抖着,终于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刺目的光线让她不适地眯起眼,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自己身处一艘高速行驶的救生艇上。威尔逊和周靖都围在她身边,脸上写满了担忧。
海面上的风雨小了一些,但天空依旧阴沉。周围是数艘同样在搜寻的快艇和直升机,巨大的“海神号”邮轮已经彻底消失在海平面上,只留下一些漂浮的残骸和逐渐扩散的油污,证明着那里曾发生过何等惨烈的悲剧。
搜寻,还在继续,但希望,已经如同这阴霾天空下微弱的天光,渺茫得让人心寒。
“傅总……有消息吗?”威尔逊看着江晚空洞的眼神,小心翼翼地问道,尽管他知道答案。
江晚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用尽全身力气般,抬起了那只一直紧握成拳的手。她摊开掌心,那块烧焦变形的腕表,静静地躺在那里,无声地诉说着一切。
威尔逊和周靖的目光落在腕表上,瞬间都明白了。周靖猛地别过头去,肩膀微微耸动。威尔逊探员也沉重地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江晚的肩膀,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不会的……傅总他……他不会那么容易……”周靖的声音沙哑,带着哽咽,却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
江晚依旧沉默。她只是重新握紧了那块腕表,冰冷的金属棱角硌得她掌心生疼,但这疼痛,却远不及心口万分之一。她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那片吞噬了她一切的海域,眼神死寂,如同失去了所有星辰的夜空。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通讯的突击队员突然抬起头,语气带着一丝急促和难以置信:“威尔逊探员!收到‘暗影’三号快艇的信号!他们……他们在东南方向约两海里处,发现了一个漂浮的救生筏!上面……上面好像有人!”
这个消息,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
江晚死寂的眼中,猛地迸发出一丝微光,但随即又被更大的恐惧所覆盖。是幸存者?还是……别的什么人?陆深?陈世荣?或者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她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
“立刻过去!”威尔逊毫不犹豫地下令,救生艇立刻调转方向,破开海浪,朝着队员汇报的坐标全速驶去。
周靖也猛地抬起头,紧紧盯着那个方向,眼神复杂难辨。
距离在缩短。已经能用望远镜看到那个在波浪中起伏的橙色救生筏。
救生艇上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江晚更是挣扎着站起,扶着摇晃的艇身,极力远眺,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的伤口也浑然不觉。
越来越近……
已经能隐约看到救生筏上确实趴伏着一个人影!一动不动,不知生死。
那身影……穿着深色的衣服,看不真切。
会是……他吗?
希望和恐惧如同两条毒蛇,交织撕扯着江晚的神经。
救生艇终于靠了过去,几乎与救生筏并行。
这一次,看得更清楚了。
那人趴在救生筏边缘,大半个身子浸泡在海水里,只能看到一个宽阔的背影和凌乱的黑发。他身上的衣服破损严重,沾染着大片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和污渍,看起来情况极其糟糕。
不是安德森那种壮硕的体型,也不是陆深或陈世荣……
江晚的呼吸骤然停止!这个背影……
威尔逊探员示意队员保持警惕,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钩杆,勾住救生筏,将其拉近。他亲自探过身,伸手想去查看那人的情况。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对方肩膀的瞬间——
那只原本毫无生气地垂落在海水中的、布满伤痕和血污的手,猛地动了一下!紧接着,五指收紧,以一种惊人的、蕴含着最后力量的速度,死死扣住了威尔逊的手腕!
威尔逊心中一惊!
与此同时,那个趴在救生筏上的人,仿佛用尽了生命中最后一丝气力,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抬起了头!
凌乱湿透的黑发下,是一张苍白如纸、布满细碎伤口和污迹,却依旧无法掩盖其深邃轮廓和凌厉线条的脸庞。
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因为重伤和虚弱而显得有些涣散,但在接触到江晚视线的刹那,仿佛有星火骤然亮起,燃烧着顽强的、不肯熄灭的生命火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海风呜咽,海浪轻摇,所有嘈杂的声音都仿佛远去。
江晚呆呆地站在那里,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世界都失去了色彩和声音,只剩下那张刻入她骨血深处的脸庞!
傅……寒……霆……
真的是他!
他还活着!!!
巨大的、无法言喻的狂喜,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却不是出于悲伤,而是那种从地狱瞬间被拉回人间的、极致的庆幸和激动!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情绪冲击让她浑身都在颤抖。
傅寒霆紧紧扣着威尔逊的手腕,仿佛那是他维系意识的唯一支点。他看向江晚,那双虚弱却依旧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有痛楚,有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失而复得的、深沉如海的目光。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化作一个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安抚般的眼神。
他没事。他在告诉她,他没事。
威尔逊也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立刻反应过来,连忙和队员一起,小心翼翼地将傅寒霆从救生筏上转移到了相对稳定的救生艇上。
直到傅寒霆真实地、带着一身冰冷海水和浓重血腥气地躺倒在救生艇里,江晚才仿佛终于找回了自己的魂魄。
“寒霆!”
她发出一声泣血般的呜咽,再也顾不得其他,猛地扑跪下去,紧紧抱住了他冰冷而伤痕累累的身体。她的手臂是那样用力,仿佛要将自己融入他的骨血之中,生怕这只是一场触碰即碎的幻梦。
感受到怀中真实的、虽然微弱却依旧存在的心跳和体温,江晚终于再也忍不住,将脸深深埋在他湿透的衣襟里,失声痛哭起来。那哭声里,包含了太多的恐惧、绝望、委屈,以及此刻汹涌澎湃的爱意与失而复得的狂喜。
傅寒霆虚弱地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轻轻地、一遍遍地抚摸着她的后背,动作带着无尽的怜惜和安抚。他闭了闭眼,感受着怀中人真实的温度和颤抖,一种难以言喻的庆幸和酸楚也涌上心头。
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真的永远失去她了。
周靖站在一旁,看着相拥的两人,眼眶泛红,默默地将一条毯子盖在了傅寒霆身上。
威尔逊探员也松了口气,立刻指挥救生艇全速驶向最近的救援船只,傅寒霆的伤势必须立刻得到专业救治。
风雨似乎在这一刻也变得温柔。
所有的误会、隔阂、怨恨,在那场生死考验和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面前,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硝烟未散的海面上,他们紧紧相拥,如同两株在暴风雨后终于找到彼此的藤蔓,再也无法分离。
就在这温情弥漫的时刻,一直强撑着的傅寒霆,似乎终于放下心来,剧烈的咳嗽起来,鲜血再次从他嘴角溢出,意识也开始模糊。
在他彻底陷入昏迷之前,他用尽最后一丝清明,紧紧抓住江晚的手,断断续续地、吐出了几个模糊却至关重要的字:
“钥匙……陆深……他……带着‘钥匙’……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