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仓库里弥漫着铁锈和机油的味道,唯一的光源来自陆深带来的便携应急灯,在布满油污的水泥地上投下晃动的光圈。
江晚背靠着一个生锈的金属货架,手指紧紧攥着那枚造型奇特的黑色U盘。陆深最后那句意有所指的话还在耳边回荡,像毒蛇一样钻进心里——某些你以为绝对可信的人,或许并不像他们表现出来的那样无辜。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角落。傅寒霆靠坐在一堆废弃轮胎上,闭着眼,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更加苍白。周靖正在小心翼翼地帮他更换背后渗血的纱布,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药味。
信任?她还能信任谁?
陆深将一台经过特殊加密的笔记本电脑放在一个相对干净的油桶上,接上电源。这台设备是干净的,可以放心查看U盘内容。他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句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话不是出自他口。
江晚没有立刻动作,她盯着陆深:在查看之前,我要知道,你为什么对五年前的事知道得那么多?
陆深操作电脑的手顿了顿,没有抬头:我说过,调查是我的任务。而你的,是这条线索上的关键一环。
仅仅如此?江晚追问。
陆深终于抬起眼,目光深邃:江晚,有些真相,需要你自己去发现。我说出来,你未必会信。他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傅寒霆,尤其是,当真相可能指向你意想不到的人时。
傅寒霆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静静地看着他们,眼神复杂难辨,却没有出声辩解。
江晚深吸一口气,不再纠缠。她将U盘插入接口。
电脑屏幕闪烁了几下,跳出一个极其古老的doS风格界面,要求输入密码。
需要解密。江晚皱眉,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尝试了几个常规的破解方式,均告失败。这U盘的加密级别远超她的预期。
一直沉默的傅寒霆忽然开口:试试...爷爷的生日,反向,加上我父亲去世的年份。
江晚依言输入。屏幕闪烁,密码错误。
傅寒霆蹙眉思索,又报出几个可能的组合,包括傅氏成立的日期、老宅的门牌号、甚至傅老夫人(他祖母)的忌日,全都无效。
仓库内的气氛愈发凝重。这U盘就像一把锁死的宝箱,明明钥匙就在眼前,却找不到开锁的方法。
江晚的指尖停在键盘上,目光再次落在那半张泛黄的照片上。照片上的傅老爷子年轻、意气风发,与那个外国友人勾肩搭背,笑容灿烂。背面那行字——摄于斯坦福,与挚友李,1951年春。
挚友...李...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
不是日期,江晚猛地抬头,是名字。
她再次在密码框输入Li & Fu Stanford 1951。
屏幕毫无反应。
她想了想,尝试了中文拼音:Fu Jia & Li Jia。
依然错误。
陆深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忽然开口:brotherhood(兄弟情谊)或者相关的词。那个年代,这种跨国友谊,尤其被强调为兄弟情谊
江晚输入brotherhood。错误。
Alliance(同盟)?傅寒霆虚弱地提议。
错误。
江晚盯着照片上两人紧紧搭在一起的手臂,一个词跳入脑海。她缓缓输入:
Sworn brotherhood(结拜兄弟)
屏幕闪烁了一下,漆黑的界面瞬间被点亮,跳出一个极其简单的文件目录,只有两个文件:一个视频文件(Forgotten oath(被遗忘的誓言).avi)和一个加密的数据库文件(Legacy(遗产).db)。
竟然真的成功了!结拜兄弟...傅老爷子竟然和安德森的父亲是拜把子兄弟?!
这个认知让江晚和傅寒霆都感到一阵寒意。如果两家长辈是这样的关系,那傅家和之间的纠葛,远比他们想象的更深、更复杂。
江晚移动鼠标,点开了那个视频文件。
屏幕亮起,出现一个书房的背景,正是傅家老宅那间主书房,只是看起来更新一些。傅老爷子坐在红木书桌后,穿着中式褂子,面容比现在年轻不少,但眉宇间已带着沉重的疲惫和沧桑。他正对着镜头,眼神锐利而复杂,仿佛能穿透屏幕看向未来的人。
无论你是谁,是寒霆,还是其他拿到这个U盘的人,傅老爷子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当你看到这段录像时,说明傅家很可能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而我...或许已经不在了。
仓库内的三人都屏住了呼吸。
有些事情,我隐瞒了一辈子,本以为会带进坟墓。但现在看来,沉默换不来安宁,只会让毒蛇更加肆无忌惮。傅老爷子深吸一口气,眼神陷入回忆。
五十年代初,我在斯坦福求学时,结识了李耀华(Li Yaohua)——就是照片上那个人,安德森·李的父亲。我们意气相投,在一次酒后,学着三国演义里的情节,结为异姓兄弟。他年长我为兄。
镜头里的傅老爷子露出一丝苦涩的笑:那时我们发誓,要携手共创一番事业,让世界看到我们华人的力量。毕业后,我们确实也这样做了。利用家族资源和所学,我们合伙做生意,最初的几年,顺风顺水。
他的表情逐渐凝重起来:但慢慢的,我发现耀华...他走的路径越来越偏。为了利益,他开始接触一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甚至明显非法的生意。我多次劝阻,他却认为我胆小怕事,固步自封。我们的理念出现了无法弥合的分歧。
转折点发生在1965年,傅老爷子的声音低沉下去,我们当时最大的一批货,涉及敏感的军用技术,被竞争对手举报。为了自保,也为了切断与那些非法生意的联系,我...我做了一个让我愧疚一生的决定。我向调查部门提供了部分证据,指向了耀华。
江晚和傅寒霆同时一震!竟然是傅老爷子亲手将结拜兄弟送进了监狱?!
我知道,这很卑鄙。傅老爷子痛苦地闭上眼,但那是唯一能保全傅家,并且能逼耀华收手的方法。我原本打算,等他出来,用后半生补偿他。可是...
他重新睁开眼,眼中是深深的悔恨:他在狱中没能熬过去,三年后就病逝了。而他的儿子,李卓群(Andrew Li),也就是现在的安德森,当时只有十岁。他目睹了家道中落,父亲惨死,他将这一切都归咎于我,归咎于傅家。
卓群那孩子...从小就聪明,但心思深沉。他后来改名换姓,去了欧洲,再回来时,已经成了财团的掌权人之一。他找到我,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是平静地告诉我,他会拿回属于他父亲的一切,并且...会让傅家付出代价。
傅老爷子看着镜头,一字一顿地说:所谓的,并不是什么具体的物件,而是我保留下来的,当年我们合伙时期,所有真实的账目和资金往来记录。里面清晰地记录了李耀华如何通过非法手段积累原始资本,以及...他背后那个庞大而黑暗的关系网。这些证据,足以将连根拔起,至少也能让他们元气大伤。
他疲惫地靠向椅背:我保留这些,一开始是为了自保,后来...则是因为愧疚。我总觉得,对不起耀华,所以迟迟没有动用这些证据。我天真地希望,时间能冲淡一切,或者卓群那孩子能放下仇恨...现在看来,我大错特错了。我的软弱,反而养虎为患,害了傅家,更可能...害了寒霆,还有那个孩子...江晚。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老爷子口中说出,江晚浑身一僵。
傅老爷子眼神复杂:我对不起那孩子。五年前,我隐约察觉到卓群可能会对她不利,但我选择了沉默...我以为这只是商业斗争,没想到他们竟然...唉...如果可能,替我向她说声对不起。
录像接近尾声,傅老爷子的神色变得无比严肃:拿到这些证据的人,听着。不要再心慈手软!就是一条冻僵的毒蛇,一旦苏醒,就会致命!把这些证据交给值得信赖的人,彻底摧毁他们!这是你们唯一的路!
他顿了顿,最后说道:寒霆对此一无所知,我从未告诉过他这些往事。我唯一后悔的,是当年心软,没有彻底斩草除根,才留下了今日的祸患...
画面定格在傅老爷子沉重而悔恨的表情上,视频结束了。
仓库里一片死寂。
应急灯发出轻微的嗡嗡声,映照着三人神色各异的脸。
江晚站在原地,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老爷子的话——寒霆对此一无所知我唯一后悔的,是当年心软,没有彻底斩草除根。
所以,傅寒霆真的不知道。他不知道父辈的恩怨,不知道的真相,甚至可能...也不知道五年前针对她的阴谋?
一直压在心口的、对傅寒霆是否参与迫害自己的那块最重的石头,似乎松动了一些。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夹杂着一丝...释然?
傅寒霆靠在轮胎上,低着头,额前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表情。但他紧握的、微微颤抖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的剧烈震动。原来傅家和之间,隔着一条人命,隔着父辈的背叛与仇恨。
陆深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冷漠:很精彩的故事。父辈的恩怨,延续到下一代,典型的悲剧模板。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做?
江晚没有回答,她点开了那个名为Legacy(遗产)的加密数据库文件。另一个密码框弹了出来。
这一次,不需要尝试。视频的最后一帧画面——傅老爷子定格的肖像——右下角,有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水印,是一串数字和字母的组合。
江晚输入那串字符。
数据库成功解锁。密密麻麻的文件列表呈现在眼前,分门别类地标注着账目记录资金流向秘密协议关系网络...时间跨度长达数十年,数据量惊人。
这就是能摧毁的致命武器!
江晚快速浏览着目录,心跳加速。有了这些,他们确实有了与一决高下的资本!
然而,当她点开标记着核心成员及保护伞的子目录时,滚动条显示的内容却让她瞳孔骤缩!
这个名单...比她想象的还要长!涉及的人员层级...也比她预估的还要高!
而且,在名单的末尾,有几个代号和模糊的指向,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
傅寒霆不知何时挣扎着站起身,走到她身后,目光落在屏幕上。当他看到那些名字和代号时,脸色也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原来...渗透得如此之深。他声音沙哑。
陆深也走了过来,他看着屏幕,眼神锐利如鹰。他的手指在几个特定的代号上点了点:这几个人,我追查了很久,一直找不到确凿证据。傅老爷子...果然留了一手。
他转向江晚和傅寒霆,语气郑重:这些证据,足以在全球范围内对及其保护网络发起致命打击。但必须计划周详,一击必中,否则打草惊蛇,后患无穷。
江晚关闭了数据库,拔下U盘,紧紧握在手心。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保持清醒。
我们需要制定一个计划。她说,目光扫过傅寒霆和陆深,一个能确保这些证据发挥最大效用,并且能保证我们自身安全的计划。
信任依然脆弱,危机四伏,但目标的明确,暂时将他们捆绑在了同一条船上。
就在三人开始低声商讨初步计划时,江晚随身携带的、与单独联系的加密通讯器突然震动起来。她走到一旁接听,对面传来前所未有的凝重声音:头儿,我们可能有大麻烦了。我刚刚截获到一段极其短暂的加密信号,源头发自...陆深警官的加密频道,接收方代号...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