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寒霆僵在书房门口,听着江晚那句冷静到近乎无情的“我一个人去”,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冲上了头顶,又瞬间冷却,冻结成冰。
她知道了。她知道了谢云哲可能存在的风险,知道了那段音频碎片揭示的更深阴谋,甚至……可能比他知道的更多。但她依然选择独自前往,不信任他,或者说,不愿意让他参与。
一种被彻底排除在她的世界之外的无力感和愤怒,如同藤蔓般死死缠绕住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他猛地推开门,巨大的声响让背对着他的江晚肩头微微一颤,迅速挂断电话转过身来。
看到是他,江晚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慌乱,随即被强行压下的冷静所取代:“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傅寒霆没有回答,他只是大步走到她面前,双手猛地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蹙眉。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声音因为压抑着巨大的情绪而沙哑低沉,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江晚!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城南废码头!一个人!那可能是个陷阱!谢云哲的背景有问题!那段音频……”
“我知道。”江晚打断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我都知道。”
傅寒霆愣住了:“你知道?你知道你还……”
“正因为我知道,我才必须去。”江晚迎着他震惊而愤怒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那个人知道护身符,知道老爷子选择你的‘真相’。这是目前为止,我们所能接触到的最接近核心秘密的线索。傅寒霆,我们不能再被动等待了。陆深在暗处,那个‘第三人’在暗处,还有这个谢云哲……敌暗我明,我们必须主动出击。”
“那也不是你一个人去冒险的理由!”傅寒霆低吼,手臂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我可以安排人……”
“然后呢?打草惊蛇?”江晚冷静地反问,“对方明确要求我一个人去,带上护身符。如果发现你或者你安排的人,他还会出现吗?这条线就断了!傅寒霆,这是目前唯一的突破口!”
“所以你就打算用自己做饵?!”傅寒霆简直要被她这副冷静分析、视自身安危于无物的样子气疯了,“你考虑过我和孩子们吗?如果你出了事……”
“我不会出事。”江晚斩钉截铁,她试图挣脱他的钳制,却发现他握得极紧,“我是‘幽灵’,我有能力保护自己。而且……”她顿了顿,目光复杂地看着他,“这是我们之间的问题,是傅家的问题。我不想……再把你卷进更深的危险里。你的伤还没好。”
最后这句话,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了一下傅寒霆狂躁的心。她在担心他?还是……这只是她将他推开的一个借口?
他看着她倔强而疏离的眼神,忽然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和无力。五年的隔阂,生死考验后的重新靠近,却仿佛在这一刻,又被一道无形的墙隔开。她依然习惯独自承担一切,就像五年前一样。
他缓缓松开了手,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眼神里充满了挫败、心痛,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
“所以,在你心里,我始终是那个需要被保护,或者说,不值得你信任和依靠的人,是吗?”他的声音低哑,带着一种万念俱灰的苍凉。
江晚看着他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眸,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她想解释,想说自己不是不信任他,只是不想他再因傅家这些肮脏的秘密而受到伤害。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更伤人的冷静:“这是最有效、风险最低的方案。傅寒霆,我希望你能理解,并以集团大局为重。”
“大局……呵呵,好一个大局。”傅寒霆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和悲凉。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江晚心头一悸,然后,他什么也没说,转身,步履有些蹒跚地离开了书房。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江晚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强撑的冷静瞬间崩塌,她无力地靠在窗边,手指深深陷入掌心。她知道自己的话伤了他,可她没有选择。那个神秘人指名道姓找她,必然有其深意。她不能让伤未痊愈的傅寒霆再去涉险,更不能让三个孩子同时失去父母。
这一夜,傅家老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主卧和书房,亮着两盏孤灯,直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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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江晚照常去集团处理公务,仿佛昨夜那场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但她周身散发的生人勿近的低气压,让所有高管和秘书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傅寒霆则一整天都没有露面。
直到傍晚,江晚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准备前往城南码头赴约时,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孩子们所在的幼儿园老师发来的消息,还附带着一张照片。
江董,景珩、司辰、昕玥三位小朋友今天在生活课上,一起合作给您和傅先生做了一份小礼物,说是要给你们一个惊喜哦!
照片上,三个小家伙系着小围裙,脸上还沾着面粉,正围着一个歪歪扭扭、但看得出非常用心装饰的小蛋糕,对着镜头笑得无比灿烂。那笑容纯粹而温暖,瞬间击中了江晚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家……她有多久没有真正感受过这种简单纯粹的温暖了?
这一刻,面对即将到来的未知危险,她对“家”的渴望达到了顶点。她想要活着回来,想要看着孩子们长大,想要……和那个笨拙却努力想要爱她的男人,有一个真正的、温暖的家。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眼眶的酸涩,给老师回了条感谢的信息,然后将手机调成静音,起身,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锐利。为了守护这份温暖,她必须去。
然而,当她开车回到傅家老宅,准备换身便利的衣服前往码头时,却意外地闻到空气中飘散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焦糊和某种奇异香料的味道。
她蹙眉循着味道来到厨房,然后,她看到了让她终生难忘的一幕——
傅寒霆,那个在商场上杀伐决断、矜贵倨傲的男人,此刻正系着一条与他气质格格不入的卡通围裙,站在一片狼藉的厨房里。他头发凌乱,额角带着汗珠,俊美的脸上甚至蹭了几道黑灰。
流理台上,摆放着几个明显是失败品的“菜肴”——有黑得看不出原形的煎鱼,有干瘪发黄的炒青菜,还有一锅颜色可疑、正在咕嘟冒泡的汤。
而三个小家伙,则像三只忙碌的小蜜蜂,围在他身边。沈景珩拿着一个小本本,似乎在严肃地记录着什么;沈司辰正踮着脚,试图往汤里加盐,被傅寒霆手忙脚乱地拦住;沈昕玥则拿着一把小葱,努力地想把它掰成两段。
听到脚步声,四人同时回头。
看到江晚,傅寒霆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尴尬和不自然,随即又被他强行压下,抿着唇,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没说话。
“妈妈!”沈司辰第一个欢呼着扑过来,“你快来看!爸爸在给我们做晚饭!他说要给你一个惊(吓)……惊喜!”
沈昕玥也奶声奶气地邀功:“玥玥也有帮忙哦!我洗了菜菜!”
只有沈景珩推了推眼镜,小脸严肃地看着傅寒霆:“爸爸,根据《新手厨艺避坑指南》第7条,煎鱼前需要擦干水分,否则会溅油。你刚才没有做到,扣1分。”
傅寒霆:“……” 他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江晚站在厨房门口,看着这混乱又无比真实、充满烟火气的一幕,看着那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男人,此刻为了她、为了这个家,如此笨拙而努力地尝试着他完全陌生的领域,看着他脸上那掩饰不住的疲惫、尴尬以及眼底深处那抹不易察觉的、试图弥补和挽回的期盼……
她一直紧绷着、武装着的内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瞬间土崩瓦解。
白天强压下的所有担忧、恐惧、委屈,以及对他那句伤人的话产生的愧疚,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眼眶瞬间就红了,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盈满眼眶,模糊了视线。
他或许方式笨拙,或许霸道得可恨,或许在有些事情上固执得让她生气。
但他是在用他的方式,努力地、认真地,想要给她一个“家”的味道。
看着她突然泛红的眼眶和即将落下的泪水,傅寒霆彻底慌了。他顾不上满手的油污,几步跨到她面前,手足无措地想替她擦眼泪,又怕弄脏她的脸,只能僵硬地举着手,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和紧张:“晚晚……你怎么了?别哭……是我不好,我把厨房搞得一团糟……这些菜都不能吃了,我马上让餐厅送……”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江晚突然伸出手,用力抱住了他沾着油渍的腰,将脸深深埋进他带着油烟味和汗味的胸膛里。泪水瞬间浸湿了他胸前的衣料。
傅寒霆浑身剧震,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身体的轻微颤抖,和她压抑的、低低的哽咽声。
“晚晚……”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回抱住她,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三个小家伙也安静了下来,睁着大眼睛,好奇又担心地看着相拥的父母。
过了好一会儿,江晚才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睛和鼻尖都红红的,但脸上却带着一种释然又坚定的笑容。她看着傅寒霆,声音还带着一丝哭过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
“傅寒霆,明晚八点,城南废码头,你陪我一起去。”
傅寒霆瞳孔骤缩,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江晚却抬手,轻轻擦去他脸上的一道黑灰,眼神温柔而决绝:
“但我们得好好计划一下。另外,在去之前……”
她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厨房和那几盘“杰作”,破涕为笑:
“你得先想办法,把我们和孩子们的晚餐问题解决了。‘家的味道’,可不是烧糊的味道。”
傅寒霆看着她含泪的笑眼,心中巨震,随即涌上的是狂喜和前所未有的责任感。
她终于……愿意让他并肩了。
而此刻,远在城南废码头某个阴暗角落,一个戴着鸭舌帽的身影,正对着通讯器低声汇报:
“目标已确认独自驾车返回傅家老宅。情绪稳定,未见异常。一切按计划进行。”
黑暗中,另一道经过处理的电子音幽幽响起:
“很好。确保她明天会来。傅家的‘钥匙’……和‘方舟’的秘密,是时候重见天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