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启明拿到了钱,第二天,也是高中开学的时间。
第一天开学,就是去报个到,剩下的时间,赵启明就打算去县里的供销社给他姐买布料。
到了学校,分了班,找到了自己的教室,赵启明惊讶地发现,杨清岚坐在了他的前座。
她也能读高中了?虽然心里好奇,但是赵启明却没问。毕竟,这是人家别人家的事。他不想随随便便地打听。
心情大好的杨清岚,却在多年以后,第一次,转过身子,主动和赵启明说话了:“哎,以后咱两个就是同学了啊。我听说你的数理化成绩特别好,以后我要是有不懂的,你得给我讲讲了啊。”
十五岁的赵启明,比三岁的时候还要沉默寡言了。他甚至都不愿意抬头看一眼面前笑得灿烂的杨清岚了。
半天得不到回应的杨清岚,嘟囔了一句:“真是奇了怪了。小时候不是还能说上两句了。现在咋成了个闷罐子了?”就把身子扭了回去。
十五岁的小小家,就是不愿意和女女家多说话。只是,放学后,赵启明却被现实所迫,不得不主动找上了杨清岚。
晌午那阵就放了学,赵启明骑着车子到了供销社,进门就拿出家里攒了好久的布票和钱,要买八尺龙凤呈祥的软缎,再来八尺的白棉布。
哪知道,售货员连头都没抬,就跟他说:“软缎没有,棉布等明天。”
手里捏着钱和票的赵启明,被这简单的几个字震住了。啥叫没有?他刚才都看见了的,有个人兴高采烈地夹着明显就是大红色的软缎出了门了。
赵启明不甘心地说道:“我有票,钱也够。”
坐在柜台后面,翘着二郎腿的售货员,终于抬头瞟了一眼,吐出嘴里的瓜子皮,说道:“没有,听不懂?”
这次,赵启明彻底蔫了。这要咋地办?好不容易赚了些钱,人家不卖给布。可是那种软缎,除了县里的供销社可能有以外,村子里的供销社是肯定买不到的。虽然他姐明年才领证结婚,可是这没布,让他咋地给他姐准备嫁妆被子的?
有些失魂落魄的赵启明走出了供销社,茫然地站在台阶上面,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杨清岚骑着自行车从供销社门口经过。
像是一道冲破乌云的阳光,亮堂堂的,照进了赵启明的眼睛里。
“杨清岚!”
一边骑车,一边还在背着英语单词的杨清岚,在听到自己名字的同时,下意识地就捏了闸,站住了。来回看了半天,才看到了供销社台阶上面站着的赵启明。
杨清岚有点不可思议地瞪着赵启明。这家伙啥意思?在学校的时候都不搭理她,这会装啥熟人呢?
看到杨清岚终于看见了自己,赵启明就几步冲下了台阶,到了她面前,低着头,嗫嚅着问道:“杨清岚,那甚,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杨清岚上下打量了赵启明一番,冷笑一声:“咱两个又不熟悉,我凭甚要帮你了?”
“我错了。我在学校不应该不和你说话。你放心,以后你有甚的问题就来问我。我都给你讲。”
杨清岚转了转眼珠,没有马上应下,而是说道:“不够。”
赵启明猛地抬头,“甚不够?”
“光是以后给我讲题不够。拿出诚意来,我看看要不要帮你。”
“那你说么,还需要我做甚了?”
“叫姐姐!”
“……”
“不叫?那我可走了啊。”说着,杨清岚就要蹬上车子走。
赵启明一把就拽住了杨清岚自行车的后座架子。然而,喃喃了半天,还是叫不出来。
看到他一张脸都憋得通红,神情也尴尬到了极点,杨清岚开口了:“算了算了。求人都没有个求人的样样。说哇,要帮甚的忙了?”
还在使劲儿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的赵启明,听到这句话,简直就像是听到了天下大赦一般,连忙站稳了身子,从兜里把钱和票掏了出来,说道:“我姐姐明年结婚。我想给我姐姐买上些大红的软缎做被面。人家供销社不卖给我,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了?”
听了赵启明的难处,杨清岚也没再难为他,把车子推到墙根底支好,一把就抽走了他手里的钱和票,然后丢下一句:“给我把车子看好了。”就头也不回的进了供销社的门。
赵启明则在身后又提醒了一句:“大红的软缎八尺,白棉布八尺啊!”
进了供销社,杨清岚直奔柜台,看到柜台后面的售货员,眼睛就是一亮,叫道:“张姐姐!”
刚才对着赵启明还一脸不耐烦的售货员,听到杨清岚的声音,抬起头来,满眼的惊喜。吐掉嘴里的瓜子皮,站起身热情地招呼道:“清岚来了。快,要买甚了?我给你拿的。”
“哎呀,我不是有个表姐,人家明年要结婚了。想买上些软缎做被面子了。咱这还有了没了?”
“有有有!没有谁的也不能没有你的。你要几尺?软缎现在就剩下大红的龙凤呈祥的了可以哇?”
“可以。八尺的软缎,再加上八尺的白棉布。”
“行了。来,过这头来,姐给你扯。”
说完,就走到另一头卖布的柜台,从柜台底下搬出了布料,松松的,给软缎和白布各扯了八尺。叠好以后,拿草绳细细的扎好,递给了杨清岚,
“那,八尺软缎,一尺两块钱,一共十六块;八尺白棉布,一尺四毛钱,一共三块二。”
“那,这是十六尺的布票,还有十九块二。张姐姐你数数对不对。”杨清岚数出了钱和票,先递了过去。
那售货员接过钱来,却连数都没数,就把布推给杨清岚:“哎呀,不用数。我还不知道你?肯定对的了。恭喜你那个表姐了啊。”
“谢谢张姐姐了。那我就先回了啊。没事的时候带上你兄弟上我家耍的哇。”接过布,杨清岚打了招呼,就出了供销社的门。
背后,那售货员还在一脸热情的说着:“路上慢些啊!要买甚再过来啊!”
挥了挥手,杨清岚就消失在了门外。
供销社外头的墙根底,赵启明老老实实地守在杨清岚的自行车旁边。看到杨清岚从门里走出来,他瞬间有些恍惚。仿佛又看到了那年那个机敏灵活,从人家门板缝里钻进去,买到一家人的布料的,五岁的杨清岚。
扬了扬手上的布料,杨清岚笑的露了牙,“给你买下了。以后不能反悔啊!我有甚的问题你都得给我讲了啊!”
接过布,赵启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不愧是杨清岚,这供销社就像是她家开下的,甚的时候也能买下布。
得意的杨清岚,冲着赵启明说道:“你就不好奇我是咋地买下的?”
赵启明确实也好奇了,他看着杨清岚,等着一个解释。
清了清嗓子,杨清岚倒是没有吊人胃口,直接说了:“那年我从这个售货员手里买下布料以后,她就认住我了。后头时常也过来买东西,也说说话,算熟人了。”
“有一年冬天,我去城外头河边边上滑冰的,碰上一个小小家,跌进冰窟窿的了。我就想办法把他捞上来了。结果那个小小,正好是这个售货员,我张家姐姐的弟弟。”
“她家一家子女女家,就那一个小小家。本来就在手里捧的。那天是那个小小家自己偷跑去滑冰的了,要不是我,她家肯定就没儿了。”
“后头我要再买甚的东西,只要有,就肯定能从我这个张姐姐手里买下。”
“你以后要是还需要买甚的,就直接找我就行了。”
看着杨清岚骄傲的神情,赵启明十分真诚的说道:“谢谢你了。今儿真的是多亏了你,我才能买下这布料。你放心,以后你有不会的题就都来问我,我肯定给你讲!”
“一言为定。说好了啊。行了,我回家呀,你也赶紧回的哇。”说完,杨清岚就直接推上她的车子,蹬了两下,一抬腿,骑了上去,回家去了。
拿着布,赵启明看着杨清岚消失在街角的背影,半晌没动弹。此时的他,心里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悄悄地,蔓延开来。好像一丝凉风,吹进了这炎热的秋老虎天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