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走着,快到家属院门口的时候,李二梅放慢了脚步。李立成突然不见了他妈,赶忙停了下来,四处找着,这才发现,他妈落在了后头。
李二梅怀里揣着一匣子金条,走了这一会,一团混沌的脑子,现在已经慢慢的清醒了过来。
有这一匣子金条,她还用得着去捧那孙主任的臭脚吗?还用得着去找更大的靠山吗?
还没想到自己要的答案的时候,她突然看见远处闹哄哄的,一群戴着红袖箍的学生们,押着几个戴了高帽的人,就跪在十字路口中间。
有学生举着铁喇叭喊着啥,吵吵嚷嚷的也听不清楚。可是李二梅却看清了,那些跪着的人,都是一脸的死灰,额角上,从高帽里面还渗着鲜红的血。
李二梅打了个寒战。她突然想起来,以前村子里的小寡妇,是咋地被村里的癞子欺负到走投无路,跳了河的。
她现在也是个寡妇,虽然有城市户口,还有个割尾会主任的靠山。但是李二梅心里也清楚,啥,都不如自己有来得可靠。
再不清楚金价,这满满一匣子的金条,也足以让李二梅清楚,这是多大的一笔财。
于是感觉自己脑子越来越清楚的李二梅,停下了脚步。
看着返回来找她的小儿子,李二梅小声说道:“立成。这个事儿,别和你姐姐哥哥说。那块玉牌,我拿去找孙主任,想办法让他保证,等你们三个到了岁数,必须想办法给你们三个安排正式工作。至于这个……”她拍了拍衣服里面的匣子,
“咱们必须留给自己。但是不能和你哥哥姐姐讲。将来找到机会了,兑成钱,再看咋分。”
李立成刚想反驳,却看到他妈这会脸色看着特别严肃,甚至比他爸没得那会还要严肃。于是他转了转眼珠子,点头答应了。
不告诉哥哥姐姐,只有他和妈两个人知道。这么大一笔钱,以后再想办法。有了这笔钱,他能干的事情就多了去了,也不是非得像同学家里给同学安排的那样,非得去部队里走一遭,镀个金才行了。
他妈喜欢他嘴甜,那他以后就多哄着点。这些钱,总不能落到别人手里去。
李二梅觉得自己是在为全家做最好的打算。而李立成,则已经把那一匣子金条,视为自己的了。
有了金子撑腰的李二梅,对于孙主任,也不像以前那样舔着了。玉牌是给了孙主任,但也只是让他在这个混乱的时期,给她一家子提供保护而已。算是花钱买保障。
奇怪的是,那孙主任,发现李二梅对自己的态度不像从前了,反而犯了贱,非要扯着李二梅继续他俩的那点子破事。
不扯证结婚的话,李二梅倒是无所谓,毕竟有个割尾会主任的男人,哪怕是半公开不公开的,也让她门前清净得多,于是,也就顺水推舟,继续了。
只是,那匣子金子,被李二梅和李立成,藏得妥妥当当的。半点,都没有漏给第三个人知道。
清河市这边,姓马的恶人后代,借着混乱的时局,发了财。而王石村里的杨绍云和杜承礼,却只能苦哈哈的,每天被压着学习,背诵语录,睡觉都得被锁起来。
王瑞芝腊月二十九那天得了信儿,从第二天大年初一开始,叫杨清岚骑车子往返古桥县和王石村,给她爸送饭的。
其实王瑞芝说了,让杨清岚去找她姥爷,告给一声,让她姥爷给把饭送上就行。
杨清岚不同意。说了:“我姥爷做下的饭也就我满姥爷不嫌弃。我姥爷身上的虱子还挤不完了,做下的饭,我爸爸不好意思不吃,吃哇,又心里不舒服了。”
“我每天又没事情,跑跶跑跶的,看看有没机会见上我爸爸一面的了。”
杨清岚都这么强烈要求了,王瑞芝也就随她去了。只是每天从古桥带的饭,到了王石村,还是得找她姥爷家的灶给热上一下才能送。王瑞芝时不时地嘀咕一句:也不知道折腾个甚。
杨清岚其实就是不想待在家里。那天和杨承沣大吵一架,差点动了手,她实在是看不惯她哥那副窝囊样子。既然不高兴,那就自己做点啥,等待机会呗。现在就彻底躺在炕上了,将来有了机会也不中用啊。
正月初三那天,杨清岚在去王石村的路上,碰到了另一个老熟人,赵启明。
其实杨清岚本来没看见的,只是远远的,看到河边的砖窑这会就开了工,一群大人里面,还夹着一个搬进搬出的小小子的身影。
对,那个小小子就是赵启明。
早晨的时候,妹妹咬着手指头在院子里哭。赵启明问咋回事。妹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哥哥,俺把头绳绳跌进茅厕了。”
赵启明去了茅厕,看着腊月里刚掏过的坑。深的很,那头绳又是黑色的,根本连看都看不见,别说能掏上来了。
出了茅厕,看着还在哭的妹妹,赵启明叹了口气,说道:“不用哭了,等砖窑上开工了,哥哥去搬上两天坯子,给你攒钱再买上一条的。”
答应的事儿,得做到。
于是年初三,砖窑那边一说开工,赵启明就跑去了。往常干活的孩子,最小也有十岁了,可是赵启明今年满打满算也才七岁。
工头也是附近村子里的人,没想着要坑孩儿,只是明白告给了,他太小,一天下来,就算干满了,也最多只能给两分五的工钱。
新头绳要五分钱,赵启明得干满两天才能买到。不过,他挺满足的了,跟工头直接说,自己要干满六天。
于是,杨清岚蹬着车子路过砖窑儿的时候,正好看见赵启明刚搬完一趟砖坯,要去搬下一趟。
俩人就这样碰了个对脸儿。
杨清岚却骑着车子,根本没有要停的意思。
赵启明看到杨清岚居然招呼也不打,就那样掏着车子骑过去了,略愣了愣神儿。以前这个怪人不是一见自己,就要拉着自己叫姐姐的吗?咋地今儿转性了?
骑着车子走远的杨清岚,脑子里想的却是:
人家家是贫农,自家是地主。人家家成分好得很。自己以后还是别给人家添乱了。
这个小插曲过去以后,俩人倒是谁也没放在心上。只是赵启明晚间回家以后,跟他爸提了一嘴,他爸沉默了一下,说道:
“他家毕竟是地主后代了。这段日子肯定不好过哇。”
赵启明这时才明白了,到底地主家和他家,有着啥样的区别。
到了王石村的杨清岚,直接回她姥爷家灶上,给她爸热饭去了。热着饭,又进里屋去和崔满仓打了个招呼。
崔满仓笑着问道:“清岚,每天这的跑上,累不累?”
“不累!我在家里也没事干。出来跑跑,就当锻炼身体了。”
“姥爷给你买的新皮鞋咋地没有穿?”
“满姥爷,皮鞋新新的,等的开学了再穿哇。这几天我天天往村里跑了,土兮兮的,怕穿脏了。”
“哎,鞋子买下就是叫穿了么。”
“我肯定穿了,不会放的小了,不能穿了的。”
“回的告给你妈,你爸爸这趟应该学习到十五,就叫他回的了。本来说是七八天,人家突然改了主意,我也没办法。回去以后还是悄悄地在家猫住,哪也不要去,应该就没人再寻他了。”
“真的?那我妈就能歇歇心了。”
“嗯,真的!”
总算,这个年,还是让杨家听到了一点点好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