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瑞芝背着孩儿,抱着烂铺盖,跟着工商所的干事,拿着新的处理决定书,来到了市场管理委员会。
有工商所的人跟着,还拿了新的,盖了大红公章的决定书,市场管理那边的人倒是没有多为难,找人带着王瑞芝去取车了。
拿到三轮车,王瑞芝犯了难。她不会骑。但是人家工商所和市场管理的人把车还给她以后,没有多做停留,都走了。现在,站在管理委员会的门口,只剩一个背着孩儿的王瑞芝了。
她四下瞅着,试图能找见个熟人,好让熟人回去给她家老杨捎个口信的。
就在这时,一个戴红袖箍的人,骑着一辆三轮板车过来了。那板车上摞着一些蔬菜。估计是刚才去街边没收回来的。
那板车后面,跟了一个看着就老实巴交的农民,黑瘦黑瘦的,身上的衣服摞满了补丁,却看着很干净。身后还跟了一个看样子只有两三岁的小男孩,也穿着摞满补丁的干净衣裤。
那农民跟在红袖箍的三轮车后面,一路走一路祈求着:“领导,领导。俺们真的不是卖菜的,就是寻亲戚,走得累了,在脚底放放。真的不是要摆摊卖菜的。你看,俺们有介绍信了,俺队上前儿才开出来的,盖的章了。”
那红袖箍却是一脸不屑地说道:“这样说的人多了。今儿你走亲戚歇歇脚,明儿他在城门洞坐的喝上口水。全是巧了,脚底正好摆得菜了。这可是,已经摆下了,有人问一句咋卖,也不是你们非要卖的,是人家非要买了。是哇?”
那农民此时急得满头都冒汗了。就是不知道为啥,这个领导就非得认住说他卖菜来的。
要说这农民也是倒霉,他家在城里的亲戚之前帮过家里个小忙,他这趟就是领着儿子上来,带了些自家种下的菜,过来感激感激亲戚。结果刚走到亲戚家巷口上,就碰上城市管理的红袖箍在驱赶罚没乱摆摊的人。
看到他因为走累了,放在脚边上的菜,那骑车的红袖箍问都没问,直接连筐带菜,抄起来扔到板车上了。
王瑞芝看到那孩子才两三岁的样子,也是一头一身的汗,可怜兮兮的,又听到那个红袖箍的说辞,她决定帮一把这个农民。
只见她把烂铺盖扔在自家的三轮车板子上,把背上的杨昕岚往上托了托,走到了那没收菜蔬的红袖箍跟前。
巧了,此人正是那天上她家没收她家的三轮车里的一个。
王瑞芝脸上带了笑,问道:“同志,我就想问问,咱们这是新社会不是?”
那红袖箍看到王瑞芝和她身后的三轮车,后脑勺顿时一紧。他明明记得,这家是得罪了工商所的张科长家小舅子的,所以才会被罚没三轮车。怎么这才一宿,这女人就把三轮车讨回来了?她背后有人?
再听到王瑞芝那明显带着引导性质的问话,唰的一下,他后背就冒了冷汗。故作镇定地看着王瑞芝,说道:“这位女同志说的没错。咱现在是新社会。”
“那就是办啥事情都得走程序,有文件吧?”
红袖箍点点头。
王瑞芝又道:“那人家这个大哥手里拿的他们村大队开的走亲戚的介绍信,你因为甚不看?”
红袖箍咬了咬后槽牙,想说不认,但是他刚才已经瞥见了,那介绍信是真的,盖着红章子的真。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实在是没能把之前的借口再拿出来用。谁知道,这女人背后到底是谁。
于是,他扭头冲着那农民说道:“哎,把你介绍信拿过来我看看。是真的再说。”
听到这话,农民着急忙慌把手里一直攥着的介绍信展开,伸到了红袖箍眼前。红袖箍装模作样的又看了几眼,说道:“看见是真的。你咋地不说早些拿出来?浪费我的时间!赶紧拿上你的菜走哇。以后绝对不能进城乱摆摊摊啊。”
农民忙着点头道谢,上去从三轮车后面把自己的菜筐子提溜了下来,然后背好。这次,他肯定不会再让自己的筐子落了地。城里人太可怕了。
背好菜,拉上儿子,农民走到王瑞芝跟前,站定了,说道:“谢谢你啊妹子。要不是你,俺今儿就没东西走亲戚了。”
摆了摆手,王瑞芝说:“不是甚的大事。我倒是想问问你,会不会蹬三轮了?”
那农民憨笑着说道:“俺村儿的三轮轮一直是叫俺骑的。能骑了。”
“那大哥你帮我个忙哇,帮我把我家的三轮骑回家的哇?我不会骑。”
“能行。你们坐到后头给俺引路。叫俺小子也坐上行不行,妹子?他今儿跟上俺走了一早晨了。看见是走不动了。”
“那咋不行了。快,你抱上孩儿先坐上的,我再上。”
于是,农民的事情也解决了,王瑞芝的事情也解决了。一行人欢欢喜喜地骑着三轮车,离开了城市管理委员会。
路上,王瑞芝有了闲心,问起了农民打哪来,又去哪。这才知道,可真是巧了。
这农民大哥叫赵长生,来自杨老爷家以前的村子。听到王瑞芝是杨老爷的儿媳妇儿,赵长生很是感慨道:“杨老爷可是个腻道人,从来也没有欺负过我们这些种地的。他儿是个读书人,人家从小小的看见就斯斯整整的。可是好了。”
“俺小时候羡慕过人家读过书。肯定和咱这下地受苦的不一样。现在人家也好的了哇?”
听到这里,王瑞芝的神色黯淡了些许,她想起了昨天三轮车被没收以后,杨绍云那绝望无助蹲在地上的背影,突然有些不想让外人知道,老杨现在过的是啥样的日子。于是她打起精神,笑着说道:“他现在在咱县里的文化馆了。”
“你看看,俺就说人家读书人就是不一样。等过上两年,俺家小子到了年纪,俺也送他去上学的。学出来,以后也不用和俺一样,天天下地受苦的了。”
“就是,叫孩儿们去哇。人家现在国家提倡叫孩儿们都去上学的了。能送就送去。学下的本事将来都是自己的。”看着面前坐的规规矩矩,两只小手放在膝盖上的小男孩,王瑞芝笑了,逗弄道:“你今年几岁了?”
“俺今年三岁了姨。”小男孩腼腆的回着话。
“那你唤个甚的名字了?”
“俺唤赵启明。”
“人家这名字起得好啊,大哥。”王瑞芝听到小男孩的名字,不禁夸赞起来。
在赵长生和王瑞芝的笑声中,赵启明隐隐约约的反应过来,他爸刚才提过的杨老爷,不就是之前姐姐带他去钻的地主家的宅子主人吗?
那面前这个看着十分和蔼的大姨,也是地主家的人?
那次从那个宅子里出来以后,姐姐就叫他必须保密,和谁也不能说他两个进的那个宅子的了。说大人们说过,地主都不是好人。
可是,这个大姨,看见人挺好的呀?
小小的赵启明,完全无法理解大人的世界。只是他知道,这个笑的和善的大姨,还叫他坐人家的三轮车了。那这个大姨就是真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