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王瑞芝生了第二个闺女,杨昕岚,杨清岚也当姐姐了。
王瑞芝看着香香软软的小女儿,不禁有些感慨,这才是她心目中闺女的样子。一点不像大闺女。现在的杨清岚,在她妈嘴里就是个臭骨头,又臭又硬,每天出门不是上房揭瓦就是和人干架,一天天的,就没个消停时候。王瑞芝几乎天天除了做家务,赶火柴厂的零碎活计,就是应付各种找上门来的家长。
有时候气狠了,王瑞芝不禁会在杨绍云回家以后骂那些挨打的孩子:“一个两个的,没有一个能打的,不能打还非要惹我家的臭骨头,也不知道是不是身上豁咬人,就是欠打的了。”
而杨绍云则是心里默默的想着:看来清岚是彻底把她妈的想法拧过来了。以前,王瑞芝是天天担心别的孩子被自己孩子打,现在则是开始愤怒于别家孩子的战斗力太差了。
可是,他不敢说出口,怕给王瑞芝火上浇油。于是只能敷衍着附和道:“嗯,就是。你可说哇。一个能打的也没有,还老要惹我孩儿。”
“还不是你给她背后撑腰的!”王瑞芝瞪了杨绍云一眼,抹了一把桌子,把抹布往桌上一摔,嘱咐道:“你看住些孩儿,不要叫她再从炕上滚下来的。”
杨绍云则是挠挠头,这话说的,他是回答也不对,不回答更不对啊。只好走过去,把自己一个人躺在炕上吐泡泡玩儿的杨昕岚抱在了怀里。
这时,刚在外面爬完树,玩儿的一身大汗的杨清岚,终于屈尊降贵的,赶在晚饭前回家了。到家后,也不打招呼,先抓起桌子上晾着白开水的大瓷缸子,咕咚咕咚几口就喝光了。然后用手背抹了一把嘴,问她爸道:
“爸爸,咱家的炉子捅开没有?”
杨绍云一手抱着婴儿,一手从口袋里掏出手绢,给杨清岚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还没有了。你妈气不顺,还没准备做饭了。”
“那我自己捅开的,再烧上些水,没水喝了。”说着,杨清岚就扭头往屋外炉子那里走去。
杨绍云一把扯住小祖宗的胳膊,说道:“悄悄的。咱得省得些煤球用了。叫你妈知道你随随便便捅开炉子,就是为了烧一壶水,又收拾你了。”
“那还能叫人渴死?”杨清岚不高兴了。
“你才刚喝了那来大一杯子水,等到做好饭再烧水,咋地就能渴死你了?”
“那你们不喝?我哥哥回来不喝?”
“放你的心哇,我们这一阵不喝也渴不死。你快消停上一阵哇。”杨绍云实在也是有些无奈。大闺女这性子,对家里人都算是好的了,就这样,有时候也很是让人吃不消的。
这时,只听外面一个粗嗓子喊道:“杨家嫂嫂,你家有开水没有?给我倒上些哇?”
杨清岚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就听到她妈从前面过来了,一边走一边说:“这还是个甚的事情了,来哇,我现在就捅开,烧上一壶。”
“哎呀呀,那可是不好意思了。还叫你专门烧一壶水了。”那粗嗓子虽然嘴上说着不好意思,却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
杨清岚猛地一把甩开她爸扯着她胳膊的手,也来到了炉子跟前。盯着那粗嗓子男人,口齿十分清晰的说道:“陈叔!我家要省煤球了!以后你少来我家讨水喝!你家煤球那来多,堆在院儿里也没有见你用过,天天上别人家讨水喝了!你要是再来,以后我要喝水就去你家拿煤球的!我现在和你打了招呼了,可不算偷你的啊!”
王瑞芝此时是真的想一把给杨清岚掐住嘴巴。这个世界上,最不怕得罪君子,最怕的就是得罪了小人。这种贪小便宜的人,还算是好的了,给他些便宜,他也不会做出太坏的事情来,可是要是惹下这样人,谁知道以后这人能做出甚的事情来了。
那姓陈的粗嗓子男人,被杨清岚说的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尴尬的笑笑说:“哎呀,你看,我这是讨了清岚的厌了。以后可不敢来了。可是麻烦嫂嫂了。”
王瑞芝一把把杨清岚拽到了自己身后,推回屋里去,把门关上了。然后笑着说道:“她小孩儿家家的,不懂事,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了。你看,嫂嫂这炉子已经捅着了,烧水也快,烧好了给你倒上一缸子,剩下的我家人也要喝了。都是邻里邻居的,麻烦甚了,不麻烦。”
到底,最后王瑞芝还是给姓陈的倒了一缸子开水。
一边等着水烧开,一边还得热情地拉着姓陈的说说话,想让他把刚才的插曲忘掉。这一趟下来,王瑞芝口干舌燥,火气更旺了。
笑着把人送走了,一转身,气势汹汹地进了屋,却发现屋子里除了抱着婴儿的杨绍云,再没别人了。
王瑞芝抖着手,指着杨绍云说道:“你就惯狗儿的哇。以后吃了亏,且有她哭的时候!”
杨绍云讨好的笑笑说:“这不是还没吃过亏么。等她自己吃了亏就长记性了。”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王瑞芝和杨绍云赶紧来到门口。
只见三个胳膊上戴着“市场管理”红袖箍的人,手里拿着一张盖着大红公章的《处理决定书》,大声喊道:“是不是杨绍云家?”
王瑞芝把小女儿从杨绍云怀里接了过来,推他一把,让他上前去。
杨绍云看着红袖箍,心里一咯噔,怕是要坏事,但还是稳着声音说道:“是我。”
“那,这是对你扰乱社会主义市场的处理决定书。你自己看看。我们今儿得把你的三轮轮没收了。”
杨绍云此时抖着手接过那张纸,硬是让自己冷静着读了一遍上面的内容。读完后,他一把上前摁住了自己的三轮车把,祈求地说道:“领导们,这处理书上头写的是说我偷税漏税。我肯定没有。我的三轮车拉过货全都有发票了。我有发票本本了,你们先稍微搁等搁等,我去把发票本本拿出来叫你们看。”
三个红袖箍却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扒拉开杨绍云,一个人推着车走,另外两个拦着杨绍云和王瑞芝不让往前来。嘴上也没停,“我们只管带上处理书来执行人家的意见。你不用和我们说。我们不管别的。有问题,你自己去工商所和人家说的。”
眼瞅着三轮车被带走了,杨绍云不知如何是好。他抬眼看向围观的人群,只见最外面,有一个人笑得格外的刺眼。那个人,不正是城北那个蹬三轮拉货的家伙,因为不实诚,还死要钱,丢了好些客户。那些客户最后都来找了杨绍云。
他清楚地记得,有一次,那个家伙在半道上拦住自己,放狠话说他家在工商所里有人,他留不住客户,就让杨绍云丢掉饭碗。原来,那个家伙是说真的。
绝望至极的杨绍云,双手捂着脸,颓然地蹲在了地上。
抱着孩子的王瑞芝,看到杨绍云蹲在那里无助的背影,心里蹦出来一句话: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这个男人,咋就能叫这样的事情给击垮了?王瑞芝定了定神,眼睛里充满了坚定的光芒。这个事情,她来解决。再咋样,现在是新社会了,总不能就眼睁睁看着他们一家五口饿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