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着正月里,那小刀子拉脸般的寒风,刘大牛此时心里却无比舒坦。
他怀里揣着王魏氏给热的几个窝窝头走在路上,心里还回味着刚刚吃到的那奇香无比的麻花,只觉得自己这趟差事跑的太值了。能吃到窝窝头,还能吃到那么好吃的麻花。他感觉,自己还能再跑几趟都没问题。
光顾着开心的他,却没注意到,前方迎面走来一小队鬼子兵。
等到他终于注意到的时候,双方已经迎头碰上了。
不过,王掌柜对于刘大牛的憨货评价其实并没有说错,这个人真的就是个憨货,憨到哪怕知道自己是抗日队伍的一员,是小鬼子叫嚣着坚决要消灭掉的人,现在这样迎面撞见小鬼子,心里也半点没有发怵。
当然,他也没有激动的感觉自己终于可以打鬼子了。
他内心里真的就只是想着:嗯,麻烦,还得应付他们。俺窝窝头等下都要凉透了。
这一小队小鬼子其实也就三个人。是这附近的一个不大不小的据点里面派出来巡逻的。
三个鬼子理所当然的拦住了一脸憨笑的刘大牛的去路。
然而,鬼子和刘大牛完全无法交流。
三个鬼子支愣着他们的步枪,枪口上的刺刀在夕阳下依然闪着明晃晃的寒光。
但是刘大牛却眼尖的看到,这三个鬼子其实都冻得哆嗦了。
本来,嵩原省的冬天就特别的冷,今年更是比往年要冷得多。这三个鬼子明显级别太低,连一件像样点的呢子大衣都没有混上。现在三个人手上虽然都戴着手套,但是那手套对于嵩原的严冬来说根本不起作用。
刘大牛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三把带着刺刀的枪,看他们冻得青紫的嘴唇和不停哆嗦的腿,心里默默的数着数:一,二,三……
刚数到三,三个鬼子的其中一个就因为手冻得实在难受,只用一只手端着枪,另一只则控制不住的放在身侧使劲蹭了蹭,试图缓解冻疮带来的痒感。另外两个余光瞥见他的动作以后,不自觉地也感觉自己手上的冻疮也在发痒。
就在此时,依然一脸憨笑的刘大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他戴着狼皮手套的双手,飞速的抓住那个正在挠痒的小鬼子枪上的刺刀,只一扯就拽了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另外两个鬼子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把枪上的刺刀已经指向了他们自己。
噗,噗,噗
只三下,那三个已经因为之前一直在户外巡逻,冻到身子有些僵硬,思维也变得迟缓的的小鬼子,就都不可置信地瞪着双眼,捂着自己的脖子,向前倾着,瘫跪在了地上。
做完这一切的刘大牛并没有直接走掉。而是把三把枪全都背在了自己的背上,然后仔仔细细的搜了一遍每个鬼子的尸体。果然,发现了几块银元,多半盒鬼子的卷烟。刘大牛撇了撇嘴,觉得三个小鬼子比自己还穷。自己好歹还揣着几个窝窝头呢。
接着,他就一手拽着一个小鬼子的腿,毫不费力地先把两具尸体丢进了路边半人高的地堑里,又走回去把剩下的那个也拖着扔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的刘大牛背着枪,绕到了离这条路更远的一条小路上去了。
“嗯,要记住,这条路不安全了。”刘大牛自言自语道。
他一边飞速地赶路,一边检查着自己的狼皮手套,刚才抓刺刀的时候,他抓的很稳,并没有在手套上产生划痕。
这副狼皮手套果然是好样的。刘大牛心里止不住地为自己感到自豪。那是年前鬼子还没打到清河府的时候,有一次他一个人进入深山,碰到的一条落单的饿狼身上的皮。
刘大牛从小就力大无比,十岁的时候就能替家里拉着犁犁地了。再加上长期的劳作,让他哪怕单独对上一头饿狼都没有问题。更何况,那狼是真的饿的没了力气。只是几下,就被他手里的匕首割破了喉咙。
后来把狼背回自卫队当时的驻地,被李春生队长好一顿夸奖。特地许了他硝好皮子以后,让村子里的大娘给他专门缝了一副手套出来。
那大娘手艺好得很,专门给他从狼肚子上铰的皮子,剪好样子,顺着毛发的方向缝好,梳好毛发以后,又在上面衬了碎布头子拼成的里衬。最后一翻出来,就是一双十分结实又特别保暖的狼皮手套了。
队员们都十分羡慕,可惜剩下的狼肚子上的软皮子只够再缝一副手套了。于是李队长就把那副手套作为奖励留在了队里。
不过刘大牛不是很关心最后到底是谁得了那副手套,只知道,今天,自己的这副手套是真正的发挥了它的作用。
反手拍了拍背上的三把鬼子的枪,刘大牛又露出了他憨憨的笑容。
连夜赶回驻地,把三把枪交了上去,李春生笑的牙花子都露出来了。拍着自己的大腿叫好,并且坚决给刘大牛记了一大功,把另外那副狼皮手套也给了他,随他是卖还是留着自己用。
刘大牛却转手就给了自己的满仓兄弟。
崔满仓推辞太贵重的时候,刘大牛认真的盯着崔满仓的眼睛说:“满仓兄弟,今日你嫂嫂给俺吃了俺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麻花,不是你,俺吃不到这么好的东西。这副手套,俺没用,给了你,也算是俺的感谢了。”
那之后,崔满仓更是把刘大牛视为了除了王掌柜以外,最亲的兄弟了。
第二天一早,刘大牛赶在杨老爷上职之前,悄悄地摸到了杨家大宅外面。
按着之前的约定,几下敲门声之后,杨老爷家的门房把门打开了一人宽的一条缝,刘大牛顺势挤了进去。
将梁绮芬的信交给杨老爷,刘大牛觉得自己这趟的任务算是彻底完成了。便不多留,径直离开了。
送走刘大牛,杨老爷才拆了信。只一眼,他就把信纸紧紧的攥了起来。
杨老爷闭上了眼睛。
他实在是不敢相信信上的内容。
可这信,分明就是他的太太写来的。那信纸上,还能看到泪湿的痕迹。
门房站在一旁,有些担忧的叫出了声:“老爷,该上职了。”
睁开眼睛,杨老爷眼里充满了悲伤和愤怒,他大声喝道:“上甚的职?!就让他卢敬甫自己去溜舔日本鬼子去!老爷我要安置小闺女!”
一旁的门房瞪大了双眼。什么安置?安置谁?小小姐吗?小小姐没了吗?
可是这些问题,在他看到自家老爷那通红充泪的双眼以后,全都咽了回去。
按着杨老爷的吩咐,门房去找了个硬纸盒子,剪下来一长条硬纸片子,给杨老爷送去了书房。
书房里,杨老爷翻出了一张白色的纸,又让灶上给他搋了些浆糊。
仔细认真的把白纸糊在了硬纸片子上面,杨老爷又拿了他的砚台,小心的刮了一遍,把多余的浆糊挤掉,又平整了白纸。
做完这些,杨老爷在书房的洗手盆里认真的洗了手,然后一脸严肃的提起毛笔,一笔一划地在他刚做好的牌位上写下了杨婉仪的名字。
写好后,杨老爷像是去了半条命似的,靠在了椅背上。他双眼无神地瞪着自己给自己小女儿做好的牌位,想到了远在高泷,被自己姨姐一家欺负了的儿子,想到了自己每天战战兢兢游走在日本鬼子的刺刀之下。
灯火摇曳,杨老爷看着小女儿牌位上还未曾干透的墨迹,泪一颗一颗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