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夜喝醉以后拽着奶兄哭哭啼啼了小半宿的杨绍云,第二日醒来以后揉着太阳穴,感觉自己头疼欲裂,还恶心想吐。这洋酒果然不好,喝了难受。
正当杨绍云躺在炕上辗转反侧的时候,韩长贵用肩膀顶开那厚重的门帘,手里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儿的汤面走了进来。
把汤面放在炕沿,韩长贵把墙角的炕桌端了起来,放在了炕角上。用袖子抹了一把桌面,他又小心的把汤面碗端起来放在了桌上。然后探过身去,把杨绍云扶了起来。
扶着杨绍云坐好,韩长贵把汤面碗上的筷子塞进了他手里,说道:“少爷快试试看,这可是我最拿手的酸汤面,厨房里有姨老爷专门让人备下的咱嵩原的醋呢。用上以后香的很,我还多放了点辣椒。少爷你快热热的吃上一口。”
杨绍云没精打采的握着筷子,挑起一根面条,塞进嘴里之前还不忘叮嘱韩长贵道:“奶兄,要叫我表少爷,叫姨丈老爷。不敢叫错了。”
韩长贵连连点头,道:“知道知道。肯定叫不错。筷子我给你拿住,你先端上碗喝口汤。”
刚吃了一根面条的杨绍云筷子就被抽走了。他也没说啥,真就两只手端起了碗,喝了一口那酸汤。
酸辣鲜香的汤一入口,杨绍云就觉得自己好像又活过来一般。彻底清醒了。放下碗,一把夺过筷子,大口大口吃起了面。
韩长贵看到杨绍云吃面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总算是看着没那么难受了。果然还是少爷,醉了以后喝汤,吃面,都不发出任何声音。
韩长贵此时有些忧心忡忡地说道:“少爷,昨天晚上你给我看了老爷给你的金条……”
杨绍云吃面的手一顿,心里猛地一紧,昨晚醉后失言的懊悔瞬间涌上,面上却不露神色,“嗯。怎的了?”
“你以后可不敢再露给别人看了啊。我虽然没读过书,可也知道财不露白的道理。你现在是寄住在姨老爷家里的,可不敢再跟昨天晚上一样那么不设防了。”韩长贵是真的担心杨绍云不定哪天因为年岁小,身边有财,让人欺负了去。
听闻此话的杨绍云心里一暖。原来奶兄还和以前一样,没有变的。总是担心自己,怕自己受欺负。
他大口把嘴里的面嚼完咽了下去,然后认真的看着韩长贵的眼睛保证道:“奶兄。昨天晚上是我不好,贪了杯。日后肯定不会了。”
“那就好,那就好。其实少爷你有啥心事,没地儿说的时候,就上后厨唤我一声,我下了工来找你,不怕的。肯定不耽误干活的。”韩长贵拍着胸脯跟杨绍云保证道。
“嗯。你要有啥事不好解决,也来找我。别总是等到实在没法子的时候才想起我来。”杨绍云有点埋怨道。
韩长贵挠了挠后脑勺,说:“少爷,我平白比你长了这么多年的岁数了,咋还能老想着找你帮忙解决事情。”
杨绍云放下了筷子,看向面前这个也算是经历了不少的奶兄,轻轻说道:“可是奶兄,你也清楚的,这世上不是有把子力气,有个技术,就能安安稳稳的过好一生的。趁着我现在有点能力,能帮到你的时候,你万不可推辞。因为咱们都不知道这世道会变成什么样子的。”
韩长贵看着杨绍云那认真的脸,笑了笑,说:“行,真有要少爷帮忙的时候,我肯定毫不犹豫的来找少爷。”
一碗酸汤面,解了杨绍云的酒,也让他高兴的发现,自己身边还是有完完全全向着自己的人。他低头吃完最后一根面,连汤也喝得一滴不剩,竟觉得身子都松快了许多。
自那天以后,杨绍云又恢复到了之前的精神。哪怕现在快到年下了,也依然坚持着每天去面粉厂里找范先生学习更多的算账学问。
就这样,一直坚持到了腊月二十八,范先生硬是推着杨绍云回家去了。他有点好笑道:“表少爷,老爷都回家歇着去了。这大年下的,老爷连打扫的人都没留。直接锁了厂子的门,都让回家了。你再勤奋,也不急在年下这两天。听我的,先回家,松快两天,年后高小开了学,跟着学校的先生好好学学,再回来跟我一起练习。”
杨绍云也知道,不能再拦着范先生了,这老头虽是孤家寡人一个,可是却很享受独处的生活。这大年下的,他肯定是急着回家要给自己张罗一桌除夕好菜呢。
于是他也不反抗,只是把手伸进了自己的呢子大衣里面,从里面的衣兜里,掏出了一小瓶嵩河白春。这一小瓶酒可是他找了许久,才在一间杂货铺子里找到的。人家铺子主人本来是要留给自己解馋的,却被杨绍云硬是磨了来。
把就双手递给了范先生,杨绍云说:“范先生也教导了我这些时日。前日听您提起思念家乡的好酒。碰巧在街边铺子里寻到这么一瓶,给先生的除夕宴添个彩。”
范先生看着那熟悉的瓶身,心知这就是自己想了好久的家乡嵩河白春。若是这表少爷掏钱出来,他肯定会推拒掉,但是眼前这珍贵来之不易的酒,他实在是推辞不出口。于是开开心心的接了过来,看向杨绍云的眼神更多了几分真诚,
“能够指导表少爷,也算是我之荣幸了。我就不客气,收了表少爷这礼。日后,但凡表少爷遇到何难题,尽管来问,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就多谢范先生了。绍云给先生拜个早年了。”
“好好,我也给表少爷拜个早年了。”
很快来到了除夕夜,因着军事管制,城里有百姓零零星星的放了些家里还剩的存炮。听着怪凄惨的。
而马德钧则是早早就安排梁素珍,今年定要好好的准备一顿除夕宴。
那八仙桌上,各色菜式摆得满满的,几盘子胖嘟嘟的白面饺子醒目的插在菜盘子中间。正中央还围着一只烧得热乎的铜锅子。锅子里面摞满了炸丸子,烧肉,小酥肉。热气腾腾的把过年的气氛彻底烘托了起来。
马德钧今天没多讲话,只是先动了筷子,然后就让大家趁热吃。
梁素珍看他脸色有些不太对,吃了几口以后悄悄问了问。马德钧只是摇摇头,低声回道:“这大除夕的,我都给工人放好假了。今天突然上面下了指示,让连夜开工加紧把库存的粮都磨成粉,以备后面打仗用。害得我还得给工人多加钱,才找回来几个肯干的。”
梁素珍说:“那老爷你等下吃了饭还得去厂里吗?”
“我得去看看去。”
就在杨绍云咬开一个羊肉馅儿的饺子,正感受着唇齿间那纯肉的油香时,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猛地炸开,震得窗棂嗡嗡作响,桌上的碗碟叮当乱跳。众人还没缓过神儿来,就听到了第二次更剧烈的爆炸声。
一瞬间,全桌人都僵住了,惊恐万状,不知所措。
马承泽站起来大吼一声:“敌袭!”
人们更是全都慌了神。
然而马德钧却感觉不对。听着不像是有敌人轰炸的感觉。只有第一,第二声炸的时候声音特别的响,后面则是接连几声闷响。像是什么地方从里往外炸了的。
他一边指挥老管家上街去看看情况,一边又让家里人先别慌,等等看。
时间仿佛完全停滞了。只剩下桌上的铜锅子还在咕嘟咕嘟冒着汽儿。杨绍云刚咬开的羊肉饺子此时在他的筷子上渐渐变凉,那馅里的羊油,眼看着就凝固住了。
漫长的等待后,老管家小跑着冲了回来,顾不上许多,直直地向马德钧喊道:“老爷!咱们的面粉厂炸了!”
马德钧扶着桌子噌的站了起来,眼前一黑,就要往后倒。马承泽赶紧上前扶着他坐了回去。
“怎么能炸了呢?怎么就炸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