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清岚高一那年过年前,杨承沣从云泽,请了探亲假,连着过年假一起,回家过年。
回家以后,杨承沣就和杨绍云还有王瑞芝说了,在云泽上班的时候,看到单位上有人会拉小提琴,他试着上了上手,感觉自己能学会,就也想学学看。
杨绍云是不太乐意的。毕竟,这个时期,吃喝穿用的物资都还匮乏呢,又哪有闲钱去搞这个。王瑞芝却二话不说,同意了,还亲自上县里的剧团,去请了个会的人,上家里来好吃好喝一顿,求着人家收了徒。还真的,就让杨承沣拜上了师。
人家老师也知道杨承沣在云泽上班,就把前边入门的知识整理了一本小册子,给了杨承沣,让他先学着。又问王瑞芝,家里有没有能力给杨承沣买上一把琴的。
之前已经打听过价格的王瑞芝,其实是很犹豫的。这年头,一把琴要一百五十块钱,还得要工业券,关键是,古桥县里是买不到的。但是吧,儿子这些年来,跟着他们两口子受了不少的罪。她支持儿子学琴,多少也是因为这个。
可是现在说要买一把琴,她还是有些犹豫了。
这时,那小提琴老师拉着王瑞芝,神秘兮兮地说道:
“用不着买新琴。我认识一个以前专门拉小提琴的人。人家这些年虽然不能拉,但是那琴可是保养的好好的。最近想卖了以后,带上钱去沧岳那头投靠亲戚的了。”
“他这东西,也不是好出手的东西,就只能降了价,也不要工业券,就要一百块钱。承沣妈,你看你要不要?”
听到这里,王瑞芝倒是狠狠动心了。买琴的钱,家里还是拿得出来的,就是那工业券不好搞。现在有人要卖,虽说是旧琴,但是不要券不说,还比新琴便宜。再加上人家自己会拉,肯定保养得不错。于是,心里倒也有了主意,只是没有露出来,而是略显为难地说:
“孙老师,你是老师,肯定你懂得多。你要是说好,那就肯定是好的。就是我家这条件哇,你也能看见,我已经尽量收拾的干干净净的了,可是任人家谁看见了,也要说一声穷了。”
“这阵的一百块钱够我全家吃上半年的了。”
孙老师听了王瑞芝的话,倒也听明白了,没拒绝,就是觉得贵。
孙老师想起来之前朋友的托付,能多卖点多卖点,实在卖不掉,能换个七八十块钱也是好的,好歹给他凑上这趟出行的钱出来呢。于是,也就顺着王瑞芝的话往下说了:
“那承沣妈,我去给你问问的,看看能不能再便宜些?承沣想学琴,没有个琴肯定也不方便么。”
“嗯,就是说了,学乐器肯定还是得有东西才能学了么。那孙老师就麻烦你给问问的。然后要是能叫我们看看琴就更好了。”
“这没问题。我就能给你打了包票。后晌你母子两个睡醒了,就上我们剧团的。我把琴带过的,你们先看看了再说。”
就这样,两人就商议好了买琴的事儿。
中午吃饭的时候,王瑞芝顺嘴在饭桌上提了一句。杨承沣很是高兴。一边的杨清岚听到了,撇了撇嘴,跟她边上杨昕岚说道:“看咱妈偏心的。咱哥哥要咋就咋的。我想换上个乒乓球拍子了,要了一个月了,还没有要下了。咱哥哥这一百块钱的小提琴,说给买就买了。”
杨昕岚也跟着凑热闹,大声说道;“妈你偏心!我哥哥能学小提琴,我也要去学唱戏的!”
桌上的王瑞芝此时恨不得把自己的嘴缝起来。没事干说甚说,现在好了,一个两个的,都闹起来了。
杨绍云也在边上跟着掺和道:“乒乓球拍子不是才五毛钱么?你就给了清岚哇。我看见她那个旧拍子早就磨得连皮子也没了。”
“还有我!我要学唱戏的!”杨昕岚也不甘示弱。
一个头两个大的王瑞芝,直接拍了桌子:“都悄悄的!清岚,后晌上学走以前去和你爸爸要上五毛钱!昕岚悄悄的!等到礼拜六的,带上你去剧团看看,人家有人收徒了没有!现在都闭住嘴,吃饭!连规矩也没了!”
后晌睡醒觉,一家人就该上学的上学,该出门的出门去了。
到了剧团以后,杨承沣就直奔他新拜的孙老师去了。拿到琴的那一刻,不光是杨承沣,就连王瑞芝这个半点不懂的人,都眼睛一亮。
那把琴看着就不一样。整个琴身线条流畅,颜色,好像是从木头里面透出来似的,琴腰的地方,还泛着暖红色的光晕。背板上面,都能看清那细密如丝的年轮。
孙老师用手指轻轻叩了叩琴的背板,那声音,清亮通透。
看到杨承沣和王瑞芝两个人都瞪圆了眼睛,眼里都闪过了赞赏的目光,孙老师知道,这琴,是能卖出去的了。
最终,这把琴被王瑞芝花了九十块钱买了下来。双方皆大欢喜。
杨承沣甚至都没跟着王瑞芝回家,直接就留在剧团,让孙老师指点起了入门的拉弓手法和指法。
天黑过来以前,孩儿们也都放了学到了家,杨清岚更是开心的拿着刚买到的新球拍,在墙上练习着接球。
杨承沣到家的时候,看到他妈还没做好饭,杨清岚又在屋里乒乒乓乓的练习着接球,他就提溜着他新买的小提琴,骑上自行车,上城外河边,找了个不咋有人去的地方,练琴去了。
当然了,刚开始学琴的人,不经过练习,拉出来的声音总还是刺耳的。哪怕琴再好,也只是让那刺耳的声音稍稍圆润了一点点。
但是杨承沣却浑然不觉,只是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就在杨承沣又一次练习完毕,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就看到自己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张满是好奇的脸。
吓了一跳的杨承沣猛地一哆嗦,还没来得及后退呢,就听到脸的主人说话了:“杨承沣?你不是读中专去了?咋地又回来了?”
杨承沣这才认出来,是自己的初中同学,梁续兰。
好些年没见面的同学,哪怕是当年上学期间没咋交流过,现在碰上了,依然是聊得甚欢。
梁续兰得知杨承沣早就中专毕业,已经当上了云泽市公路局的正式工时,她一脸羡慕地说:“还得是你们能念下书的人了。我们这没念出来的,毕业以后,不是给家里干活,就是让下了乡插队去了。人家你这现在当上正式工,又能赚钱,又是城市户口。现在还学会拉小提琴了。真好了。”
看着梁续兰艳羡的眼神,杨承沣感觉,自己男人的尊严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这种感觉,是杨承沣从来没有体会到过的。别人家有妹子的,当哥哥的都能时不时威严的训诫一番,他家的妹子,不把他打死都算好的了。此时此刻,一个还算熟悉的,旧日女同学,突然出现在面前,还如此的会讲话,真真的,让杨承沣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新鲜。
乃至于后头,梁续兰神色黯淡的说,自己家里现在已经开始给自己相看,想找个出彩礼最多的人家,把自己嫁过去的时候,杨承沣觉得,不能让自己的知音就这样,被嫁去一个陌生人家里去。
收拾整理好琴盒,杨承沣整理了一下衣服,神色严肃地问道:“梁续兰,你想嫁给一个陌生人了?”
梁续兰愣了一下,这事又由不得自己,可看着杨承沣郑重其事的神色,她还是摇了摇头,说道:“肯定不想么。认也认不得,嫁过的,难保连话也说不上几句。”
“那你回的告给你爸爸妈,等等的。我找人去你家提亲的。”说完,杨承沣就一脚蹬起自行车支架,骑上车子,回家找他妈去了。
后面还在愣神的梁续兰,看到杨承沣远去的背影,渐渐缓过来了。此时心里一番琢磨计较,倒是感觉,真的嫁给杨承沣,也比嫁给个陌生人,强的太多了。她的心,也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