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河的,嵩原省人民医院的割尾会孙主任,已经察觉到了上面的风向有所改变了,那么,离清河并不算太远的古桥,知道这个情况,也不会太晚了。
于是,七月份的古桥一中割尾会的高中生推荐会上,程校长没费多少口舌,居然就真的,给杨清岚争取到了一个读高中的名额。
他本来以为自己得费点劲的,私底下都准备了三页稿纸,结果却只讲了个开头。刚说了几句,杨清岚这个孩子,初中三年就一直积极参加各种劳动,也认真背诵学习语录,就连毕业以后,这一整年时间,都没有放松过,还是回来学校,免费劳动。
一中割尾会的委员,都没叫程校长继续讲下去,听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全部开始点头,同意了。
就这样,杨清岚真的如了愿,能上高中了。
开会那天,杨清岚还是去学校了,表面上看着,是在继续她的劳动,可实际上,她却心不在焉的,拿着手里的铁锹,有一下没一下的,铲着地上刚长出来的野草。
当她看到那扇紧闭着的办公室的门,被从里面打开以后,她的心就提了起来。仔细地盯着每一个走出来的老师们的脸色。
直到,程校长最后一个走了出来,离得远远的,程校长就冲着杨清岚笑了起来。杨清岚也回了个笑,那笑容,越来越大,紧接着,她的眼眶,就不可控制的,红了。
走到跟前的程校长,高兴的说着:“快回哇,回的准备准备,开学了就回来上高一。不敢哭,这是好事情。”
咧着嘴,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的杨清岚,此时此刻,除了不停地跟程校长道谢以外,就不知道自己还能说点啥了。最后,还是被程校长推着,出了校门,往家里走去了。
在路上,走两步,杨清岚就嘿嘿的笑两声。这种来之不易的幸福感,背后有多少的辛酸,都只有她自己才清楚。而这个读高中的名额,是完完全全的,只靠她自己争取而来的。
回到家的杨清岚,看到破天荒的,她妈哼起了多年没有唱过的戏,看样子,心情也是十分的不错。就先问道:“妈,今儿有甚的好事了?这来高兴了?”
王瑞芝笑着说:“你哥哥来信了,他在云泽市公路局,叫人家领导看上了,给他转正了。以后,你哥哥的事情,除了结婚,别余的,我和你爸爸就能撒开手了。”
听到哥哥转正了,杨清岚此时的心情更是好上加好,她的嘴角忍不住越咧越大。看的王瑞芝都蹊跷了起来,“咋地你哥哥转正还能叫你高兴成个这?你不是老和他不对付么?”
杨清岚却不辩驳,只是继续笑着,跟她妈说道:“妈,我能上高中了!”
乍一听到,王瑞芝都没反应过来。还是里间的杨绍云,几步就冲了出来,欣喜的抓着杨清岚的胳膊,大声问道:“真的?真的叫你上高中了?”
胳膊被她爸抓的疼了,杨清岚都依然笑得一脸灿烂,“嗯!叫了!今儿晌午刚开完会。程校长说了,叫我回家收拾好,开学就能读高一了!”
也反应过来的王瑞芝,更是神色激动到不知如何是好,她连着在杨绍云脊背上拍了好几下,欢喜地说道:“这可是好事!大好事!快快快,老杨,你赶紧去人家肉铺铺看看,还有肉没了。咱们今儿得炖肉了!”
接连的好消息,让整个杨家,在这个夏天,都感受到了久违的欢畅。
几天之后,古桥县一中的推荐上高中的名单被贴了出来。没有任何意外的,赵启明也在名单上。看到自己的名字以后,赵启明微微地叹了口气。这个假期去砖窑多动弹上几天,好歹给家里赚一些吧。
外人看来,赵启明脑子好,读书顺风顺水的。家里还有个能唱戏赚钱的姐姐,还给他买了自行车,供他读书。却不知道,赵启明一到放假的时候,就上村子边上的砖窑,去给人干活赚两个钱去。
自打七岁那年,他连着在砖窑干了六天,给妹妹重新买了根头绳,还给爸妈剩了些钱带回去,赵启明就觉得,这砖窑的活计,自己可以干。不耽误念书,也不耽误给家里帮忙。一有时间,就能过去动弹,干一天,结一天的工钱。
而且随着他年纪渐长,能干的活也越重,赚到的工钱,自然也就越多了。
读高中,学杂费不算贵,可是自己还得吃饭。家里他是长男,却是唯一一个不用下地干活的。赵启明的心里,还是过意不去的。
妹妹打算念完初中就不念了,老说自己没有读书的脑子。弟弟却是九岁了,连个拼音都认不全,也坐不住的,咋教都不好好听,气得赵启明说了他妈好几次:“马上就十岁的小小家了,哪还能这样惯的甚也学不进的了?!这以后就叫他下地受苦的了?!”
每当这时,田秀芝就只会讷讷地和大儿子说:“那他实在是不想学么。以后你帮的他些么。”
“那我还能管了他一辈子的?!总得叫他自己立起来了哇?”
“那你和他说哇。俺说了人家不听么。”
“那还不是叫你惯的来?”赵启明是真的来气。他姐姐每个月寄回来的钱和票,加上自己家里的工分啥的,也就够一家人吃个饱饭。可是他妈却总是想尽办法藏一些,给她小儿子买点糖块啥的吃。
光是吃上面补贴着,赵启明也不能生气。可是弟弟赵启盛在学校里面,跟着高年级的混着打扑克,下棋啥的,他妈都不管一下,他一说,他妈就出来打圆场:“启盛还小了,不怕。不用管的那来严。”
就这样,都九岁的人了,拼音拼音学不全,连个乘法口诀都背不明白。就连家里的活计,都不咋地让他碰。
赵启明心疼妹妹,就想着,自己能多干一点是一点,能多赚一点是一点。
这天,刚从砖窑动弹完,回到家里的赵启明,脸上身上全是土,还没来得及扫扫,妹妹赵婉瑛就举着手里的一封信过来了,“哥,咱姐姐这个月的信。”
赵启明拍了拍手上的土,接过信就拆开了。
信里,除了提到了和之前每个月一样的汇款以外,姐姐还提到了一件事儿,一件大事儿。
赵承瑛经人介绍,认识了恭义县文化馆的一个干事,两个人相处的还不错。等到明年,赵承瑛满了二十岁的法定结婚年龄,两个人就要领证结婚了。结婚以后,把探亲假和婚假一起休了,带着新女婿回来认亲。
把信里的内容念给了赵长生和田秀芝以后,这夫妻俩倒是也没说啥,大闺女自从跟着剧团走了以后,这些年,她自己有啥事情都是自己做主了,他们当父母的根本也插不上话。
虽然说婚事应该听父母的,可是赵长生和田秀芝知道,靠他俩,这辈子是不可能给孩儿寻下县文化馆干事的男人,所以,这事上,他俩也插不上话。
既然都已经定好了,那他们两口子就想办法准备些嫁妆,等着承瑛回来以后,给她带上回去。
听到赵长生两口子商量着,就凑合着给赵承瑛做一床普通棉被的时候,赵启明开了口:“我姐姐是结婚嫁人了,咋还能做普通棉被?”
田秀芝为难地说:“咱家的钱也不多。人家那样缎面面的被子,一张做下来,不说布票和棉花票,光钱,就得花三十多块了。比普通棉被贵的十几块钱了。”
赵启明低着头,想了一会,说道:“不要做普通的。我这个假期在砖窑动弹,赚下的钱,就给我姐姐做被子。被面子你们不用管了,等我拿上钱,开学时候去县里买的。”
田秀芝听了大儿子的话,看到赵长生没反对,也就点头应了。
就这样,到了开学的前一天,赵启明去村里大队上结这两个月的工钱时,居然拿到了四十六块四。
大队长笑着说:“孩儿啊,没错,就是这来多。你干一天只能算八个工分,一个工分一毛钱,一共干了五十八天。就是四十六块四。去哇。知道你家要给你姐姐做被子结婚用了。人家你姐姐嫁下的也是公家人了,被子不能太拿不出手的。去哇。”
道了谢,赵启明把钱小心地揣进兜里,离开了大队。
看到赵启明走了,大队会计有些不解的问道:“队长,我知道启明这个孩儿挺能下苦的,可是也用不着说给他按照最高的标准算工资哇?”
大队长却是头都没抬地说:“人家姐姐嫁下的是那恭义县文化馆的干事,启明自己又是刚被推荐上了高中的。咱村这些年,哪有能读到高中的孩儿了?说不一定,人家将来能成了大学生了。”
“不赶紧趁现在给上些方便,等人家真的飞出的了,你看你还能不能说上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