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地主崽子,让王瑞芝彻底歇了带着杨清岚去道歉的心。杨绍云更是心里不好受。一家人各怀心思围着桌子吃起了晚饭。
然而,王瑞芝杨绍云不打算追究,那王大嫂子却不饶人了。她家也不知道是今儿吃饭早,还是专门等着来给人添堵的。杨绍云两口子,带着孩子,饭才吃到一半,那王大嫂子就带着儿子又进门了。
这下,王瑞芝都想上去揍人了。
杨绍云还勉强维持着自己的风度,淡淡地问了一句:“大嫂这是已经吃过了?”
那王大嫂子是个实心眼子,听不懂好赖话,只知道自己来,是为了给儿子讨公道的。于是她拽着孩儿就走到杨家的饭桌跟前,一推孩子,大声嚷道:“清岚妈,这不是清岚也回来了,该给俺儿道歉了吧?”
王瑞芝深呼吸了一下,刚准备把碗放下好好说道说道,就见杨清岚腿脚利落的蹦到了凳子上面,拿着手里的筷子哐哐哐的往王大嫂子儿子的头上打,一边打,嘴里还一边说着:
“叫你骂人!叫你骂人!你骂了人还不许别人还手了?!还敢告状?!再敢不敢了?!敢不敢了?!”
一开始大人们全都惊住了,没反应过来。杨绍云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放下碗筷,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把女儿抱了下来,拦在了自己身后。
而王瑞芝看到杨清岚被杨绍云护好了,这才扭头冲着王大嫂子说道:“大嫂,我也不和你说甚的客气话了。好叫你知道,我公公是爱国民主人士,国家给的头衔,早就是定论的。”
“今儿你儿子敢跟到我闺女屁股后头喊地主崽子,肯定是你们在家里没有少说。那孩儿们才学舌了。”
“我今儿就不和你家计较了,以后但凡叫我再听见你家胡说八道,就不只是我闺女打你儿了。”
听到王瑞芝放狠话的杨绍云,脸上的惊讶再是藏不住。这些年,杨绍云知道,王长顺和王魏氏都是那种息事宁人,不愿意和人起冲突的性子。今天从王瑞芝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杨绍云一时有些感慨。这是不是就叫泥人还有三分性?
那王大嫂子眼看着对面人多,自己要输,就大声冲着院里喊了起来:“老王!地主家要打你婆姨和孩儿了!”
听到这句喊,王瑞芝彻底恼了,开始撸袖子准备揍人。
结果,那王大嫂子男人,王大哥,急匆匆地从院子里跑进来,一把拉住他婆姨,拽着就往外走去。连还在因为又被杨清岚打了而哭的儿子都顾不上了。
那王大嫂子被拽得趔趄,她回手一扽,把她男人揪停了,大声斥道:“你这人是咋回事?看不见自家孩儿叫人打了?那地主一家子还想和你婆姨动手了!你眼瞎了?”
“悄悄的哇。快不要再说了。俺好不容易在文化馆找下个打扫卫生的活,你不要再给俺搅和没了的。”王大哥也恼了。这女人一天天的,老是眼睛盯住老杨一家子,不知道到底想干啥。再是啥地主崽子,财产充公了都多少年了,现在那些人活得比普通人还惨了,盯住人家家要做甚。
明知道那文化馆馆长和人家是一家的,他这活计可不能毁到这婆娘手儿。
王大嫂子闹了个没趣,想想,自家男人现在也算吃上公家饭了,真要闹得过了,怕是人家馆长一句话就能撵走的事儿。只好一回身,一巴掌拍在还在小声抽泣的儿子头上,啐道:“哭哭哭,就知道哭。这来大的男娃娃了,还能叫个小丫头片子打了,丢人不哇!你不会打回去?!”
本来只是小声抽泣的孩子,在他妈一巴掌拍下来以后,直接嚎了起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嘴里还喊上了:“根本打不过杨清岚么!她狗的打人那是拼了命了!”
“呸,拼屁的命了,一个三岁小孩儿,懂得甚叫拼命了?说你丢人你就是丢人!”说完,也不等儿子了,扭头回家去了。
这边杨家四口人则是大眼瞪小眼,也不知道这姓王的一家子来闹了个啥,竟捡别人吃饭的时候添乱了。
此时,杨承沣想起来自己是哥哥了,应该有个做哥哥得样子,就学了他妈,板着小脸,冲妹妹说道:“清岚你以后少惹些是非哇。你在我们学校都出名了。净知道骂人。”
听到杨承沣的话,杨清岚气得又一次踩在了凳子上,大声喊道:“那哥哥你就说哇!你那些同学是不是骂你地主崽子了?!是不是还欺负你,把你的本子给你撕了?!我帮你教训他们,有甚不对的?!”
王瑞芝和杨绍云听到这里,同时扭头看向儿子。却发现儿子此时尴尬得要命,那种被揭穿老底儿的尴尬。
王瑞芝急忙问道:“上次你说你在外头耍,把作业本弄丢了,就是叫孩儿们给你撕了?!”
杨绍云也皱了眉头,不赞同的看向儿子,问道:“叫人欺负了,就是叫人欺负了,回家编瞎话做甚?你叫人欺负了不会回来告给我们?我们还能不去学校给你做主的?”
杨承沣小声嘟囔道:“才不叫你们去,你们去了麻烦更多。”
听到儿子这么说,王瑞芝心里一紧。是啊,头上这顶帽子,咋也摘不掉。孩儿们就算受了欺负,他们做大人的,也不能帮甚的忙。帮的越多,错的越多。
“那是哥哥你笨!直接打回的就行了!他们就三个人,你一次揪住一个打!往死里打!你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再欺负你的!”
看到女儿脸上,竟然露出一丝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杨绍云觉得有些好笑。而王瑞芝,则第一次感觉到,像女儿这样,也没甚不好的,到了关键时刻,好歹不吃亏。
然而,杨承沣却不觉得妹妹说得对。他打小就被爸妈教着,要与人为善。能不给人添麻烦,就不给人添麻烦。爸爸还教他要做君子。做君子,怎么能和个街头混混一般,把人往死里打呢?
兄妹二人各有各的主意,谁也不服气谁的种子,就这样悄悄地种了下去。
此时,杨绍云家老宅所在的村子里,正在唱大戏,慰问工农兵。六岁的赵承瑛,手里拉着两岁的弟弟赵启明,正痴迷的盯着戏台子上面,那些唱念做打俱佳的演员们,还有那高亢悠扬的唱腔,深深的吸引了一个六岁的女孩子。
可是两岁的赵启明对唱戏不感兴趣,只是觉得今儿人多热闹,想要钻到人堆里去耍。扭咕了半天却咋也脱不开姐姐的手。急得他大叫一声:“姐姐!”
赵承瑛这才低下头来,看着弟弟问道:“咋地?想耍的了?”
“嗯!”
“走,姐姐带你去个地方。你悄悄的,不要告给别人。”
“行!”
说完,姐弟俩就从热闹的人群后面手牵着手,悄悄离开了,来到了杨绍云家的老宅子门前。
指了指面前的老宅子,赵承瑛和弟弟说:“看看人家这院子,有钱的了。地主老爷家住的房子。”
“甚是地主?”赵启明两岁的脑子,根本不明白那是啥。
“就是有钱人。走,姐姐带你从后头钻洞洞进的看看的。”
绕到后墙的姐弟俩,站在一个明显是被人挖开的墙洞前,左右看了看,就接连着钻了进去。
院子里面早已破败不堪,长满了人高的野草,好些地方的地砖,都被野草顶得乱七八糟的。
梁绮芬以前的屋子窗户上,被杨绍云开了的洞还在,显得更加破败。
一阵风吹来,穿过长得密实的蒿草丛,发出尖利的哨声,吓得赵启明拽紧了姐姐的衣摆。他着急的拽着姐姐就要回家。这院子这么大,破破烂烂的,也不知道有啥好看的。
钻出院子以后,赵启明回头望了一眼。那地主宅子,如今只剩下那些青砖在诉说着曾经的好日子。而两岁的赵启明,也完全不知道,自己今后,将和这宅子的后人,有着怎样的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