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杨承沣也两岁了。
王瑞芝虽然第一次当妈,但是她见过别家的小孩,对于自己的这个儿子,王瑞芝很是心满意足,因为儿子特别的乖巧懂事。吃喝饱了,送进厂里的托儿所,一天下来,阿姨们都会夸奖这孩子乖巧,不闹腾。
王瑞芝也已经成为纺织厂的正式工两年多了,两年间,她被评为过先进工作者,也被选上一次妇女劳动模范。奖品,对于王瑞芝来说没有那么重要。但是每当自己的名字出现在表彰大会上,写在大红榜上,她的内心,就充满了不可抑制地兴奋之情。
每当这样的光荣时刻,她就会情不自禁地想:我可以做到的,我真的做到了。
现在的王瑞芝,已经能靠着自己,读完整张报纸了。
只可惜,年初的时候,全国开始推行普通话。王瑞芝却怎么学,也没办法把她的古桥口音别成普通话,人们都笑说,大家讲的都是各地方言版的普通话。
这天下班的时候,王瑞芝和韩桂香打了个招呼,就匆匆忙忙地去托儿所接儿子去了。
老李师傅在岁数到了以后,又干了一年,去年的时候办了退休。韩桂香因为自己年纪也快到了,就拒绝了厂里提拔自己当车间主任的提议,打算继续做组长,做到退休。
有了孩子以后,王瑞芝感觉自己的日子,突然变得快了起来。
小时候,一天一天的,感觉日子很慢,她们有的是时间。
可是自从生完孩子,王瑞芝就突然觉得,这日子怎么越过越快了,每天上班,下班,吃饭,伺弄孩子,一天时间,晃晃眼就过去了。好像就在不经意间,承沣都已经两岁了。
回到家,把承沣留在院子里跟其他孩子们一起玩,王瑞芝着急忙慌的把自己的炉子捅着了,准备做晚饭。
饭都熟了,也没等到杨绍云回来。
王瑞芝抹了一把手,走到院子里,正好看到隔壁的刘大姐出门倒水,就打了个招呼,问道:“刘大姐,今儿财务上加班了?”
“没听见说呀。你家老杨还没回来了?”刘大姐端着盆子,走到院门口,把水往外一泼,拎着盆走了回来。
“嗯,我这饭都做好了,还没有看见他回来了。”
“等等哇,说不定他们临时有啥事了。人家们和钱打交道的,肯定事情多。”说着,刘大姐就回了自己家里。
王瑞芝也没办法,只能把儿子唤回家,带着儿子先吃了。给杨绍云把饭留在了炉子上的锅里了。
吃完饭,孩子又上院子里玩了一会,杨绍云还没回来。
眼瞅着天黑了,各家都开了灯。王瑞芝也把杨承沣拽回家里,给他洗涮了,撵着他上床睡觉去了。
走到门边,把灯拉了,屋子里,就彻底黑了下来。
王瑞芝从门边的柜子上顺手拿起手电筒,开了门,借着各家屋里的灯光,走到院外,在家属院的巷口上,等着杨绍云回来。
不知道等了多久,王瑞芝都快把自己跟前,路灯下的小飞虫数清楚的时候,远处昏暗的路灯下,杨绍云推着车子,慢慢的走了过来。
王瑞芝向前迎了上去,从车把上接过杨绍云的包,问道:“今儿加班了?这来晚?”
就在王瑞芝转身往家走了几步,却没看到杨绍云跟上来时,杨绍云开口了,“瑞芝,我和你说个事儿。”
王瑞芝提着包,扭过头,疑惑地看着杨绍云,问道:“甚的事情不能先回家再说?你还没有吃饭了。先回家吃了饭的。”
杨绍云却摇了摇头,说道:“就在这说吧。现在没人。”
王瑞芝彻底把身子转了过来,正对着杨绍云,问道:“你说哇,咋地了?”
几经挣扎,杨绍云最终还是开了口,道:“上面有政策了,叫干部下放,支援建设。我报上名了。下个月就走。”
“去哪?去多长时间?”王瑞芝紧紧盯着杨绍云,开口道。
“去双岳岭的国营农场,现在说是得去一年。”杨绍云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
“非得去了?所有的干部都要去?还是就你得去?现在说去一年,那以后还有可能要延长了?”王瑞芝此时咬紧了嘴唇,好像想要从杨绍云嘴里能听到一些不一样的答案。
“瑞芝,我家是地主……主动些,比被人家逼上下去的强。”杨绍云闭了闭眼睛,却不得不把该说的话了说出来,
“你安心在你的纺织厂上班,人家没有说连家属也得跟上下去。我就独自己去,一个月能休息一天,一年还有一次探亲假。请下假来,我就回来看你们……”看着王瑞芝已经泪如雨下,杨绍云实在是说不下去了。
可是,他能说不吗?今天,还只是科长找他谈话,今天就报名,还能算他一个积极主动参与改造。如果他真敢说不,他不敢想象,自己这一家子,可能会有的遭遇。
怎么可能不愧疚呢?妻子的工作刚刚步入正轨,儿子也才两岁,自己这根家里的柱子,就要被迫挪去别的地方了。
他就是一个普通人,只能顺从,抗不过组织的。
王瑞芝心里也明白,这些年,她在纺织厂里也没少参加学习,没少听人讲过,政策,对于成分不好的阶级来说,会是什么样的。
只是这几年,每天按部就班的工作,生活,这安稳的日子好像已经把她麻痹了,让她忘掉了,家里,还有一顶阶级的帽子。
她抹了把脸,把泪水擦掉,然后看向杨绍云,说道:“先回家吃饭。明天开始,我给你准备行李。双岳岭那头凉得多,总得给你多备上些厚衣服。是不是还得自己准备铺盖了?”
杨绍云点了点头。
“正好,把冬天的厚被子再拿出来,找人把棉花给你弹弹。再想办法给你买上一个军用水壶,去了喝水,就不要用罐头瓶瓶了,再多备上些袜子……”王瑞芝已经开始掰着手指头,细细数了起来应该给杨绍云带些什么东西。
看着王瑞芝在路灯下,那一脸认真的样子,杨绍云推着车子向前几步,腾出一只手,搂住了妻子,在她耳边喃喃道:“对不起,瑞芝,叫你受苦了。”
王瑞芝却流着泪,笑了,拍了拍杨绍云的后背,说道:“就一年,很快,肯定没问题。纺织厂有托儿所了,甚也安安排排的,苦不了。”
送走杨绍云的那天,王瑞芝推着家里的车子回了娘家。车子后座上,现在有了杨绍云找人给打下的小木头圈椅,把孩子放进去,坐着正好,也不怕孩子的脚被车子辐丝绞进去了。
她到底也没时间学骑自行车。不过推着车子,带着孩子和东西,也比一个人抱着孩子走路省事得多。
到家后,王瑞芝把车子停在院子里,把孩子抱下车子,就让他自己去耍了。
进了屋,才看到崔满仓也在炕上。
王瑞芝唤了一声满叔,就沉默了。
崔满仓叹了口气,说道:“主动些下去也对。比叫人家逼上下去强。”
“嗯。老杨也是这的说的。”
“你先顾好孩儿,顾好你自己的工作就行了。双岳岭那头,我看看,能不能和人打个招呼,叫看顾些。”
“满叔,你不要做的太明显了,要不然叫人知道了,难保要给老杨穿小鞋。”
“知道,我有分寸。”
“嗯。”
帮不上什么忙的王长顺和王魏氏,只能坐在一边,一人拉着王瑞芝一只手,慢慢地抚摸着,好像能多少给她一些安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