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德钧这次是真的恼了。恨不能当场把眼前这个小兔崽子一脚踹出门去。这个从未被他放在眼里过的人,此时居然在这么重要的场合,当着这么多重要的人,公开向他叫板了。
官员们嫌麻烦,不愿意掺和进别人家的家事里,已经有人开口道:“马老板既然还有家事要忙,那,我等改日再聚?”
马德钧赶紧收拾好他那扭曲到变形的脸,讨好着说:“各位长官,稍安勿躁。我这外甥人小,不懂事。之前跟他讲好了,让他耐心等等,结果这不是少年心性,沉不住气,今日又跑来非要问个明白么。很快的,我这就让他去找他姨母先吃饭去。”
那高泷兵站分站的高主任,却颇有兴味地说道:“不是说,还是马老板的女婿吗?”
“未来女婿,未来女婿。现下只是和小女订了婚。”马德钧感觉自己冷汗快要下来了。这高主任今天怎么突然对自己家家事这么感兴趣了。
“那可是亲上加亲,干脆留下来一起吃饭吧。也让大家都看看,这满城夸赞的马大善人,是如何提携自家上进后辈的嘛。”
高主任最近觉得马德钧飘的有点厉害了,搭上自己的线,赚了大钱,不好好的孝敬不说,他那家眷还每天到处参加交际舞会,招摇过市的。赶上这出好戏,自己怎么也得好好的给这小子点教训看看。
这下马德钧看出来了,高主任是真的不待见他了。难怪最近感觉生意上的事情,高主任一说起来就遮遮掩掩的。本来这次晚宴就是想着向各位长官好好的表表忠心的,可不能叫这小兔崽子给自己坏了事。
当下,马德钧一咬牙,对杨绍云说道:“绍云啊,姨丈这里还要宴请各位长官们。你先去你姨母那里陪陪她。她也好久没见你,很想你了。姨丈等下过去找你。咱们再详谈。”
“姨丈,实在不是绍云没有眼色。只是毕业至今,还未能找到一份工作。之前姨丈说过,我拿到毕业证以后,姨丈安排我进家里的产业做会计。绍云就腆着脸,不请自来了。我知道自己经验不足,不敢托大,这一开始,做个练习生就行。还得麻烦姨丈找个经验老道些的会计带带绍云呢。”
马德钧抬眼偷瞄了一下高主任的表情,发现他满眼的兴味,并没打算就此放过这出好戏。于是马德钧一咬牙说:“绍云你直接去书房找你表哥吧。从我书架第三层左手边的那一摞聘书里拿一张,你先签了,然后让你表哥拿我的章盖了。明日,直接带着聘书去我那粮行报到就行了。你能找到。”
杨绍云没想到只是这么一小会儿,马德钧就已经同意了。不管如何,今日来此的目的已经达到,那么接下来,他就得扮演好一个合格的外甥加未来女婿了。
朝着马德钧和各位军政府官员们深深一揖,说道:“抱歉浪费各位长官们的时间了。绍云这就告退,自去向姨母请安了。”
说罢,没有再看马德钧一眼,径直走向了书房。
马德钧此时真的是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眼前的这些人物,他一个都得罪不起,今天要是不出点血,他怕自己是过不了关了。于是又堆起了满脸的笑容,冲着各位官员们说:“不好意思各位长官,一点家事,让大家见笑了。里面请,里面请,等下马某人在酒桌上,必定好好向各位赔个不是。”
看着官员们陆续都进了堂屋。马德钧连忙冲着跟在不远处的管家招手,待管家到得近前,他小声吩咐道:“去,找少爷,让他赶紧,在之前给这帮老爷们的礼品里,每个人再多放两根小黄鱼。快去。别耽搁。”
管家小声提醒道:“表少爷不是刚过去?”
马德钧两只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却又不敢大声,只得小声嚷嚷道:“让他等着!不知道什么着急吗?!”
管家连连点头,后退几步,一转身,小跑着也往书房去了。
书房里,马承泽正一脸不屑的看着杨绍云,说:“表弟,父亲可从来没有吩咐过我签什么聘书的,你赶紧走吧。今日我就当你没来过,不告诉父亲和母亲。否则叫他们知道了,必定要给你好果子吃的。”
杨绍云听了他的话,倒也没恼,他知道,自己这个表哥向来没什么脑子,现在也不过是因为家里一时风光,就让他得意的不知所谓了。
杨绍云平静地说:“表哥要是不信的话,就随我去堂屋,当着姨丈的面儿问上一问,看看姨丈是个什么说法。只是表弟刚刚才从那边过来,刚和各位长官们道了别,又再去打扰,怕是各位长官们以为表哥不好客,把我撵出去了呢。”
马承泽听得此言,心中半信半疑。他知道大人物已经都到场了,可是他不确定杨绍云真的敢闯到那么多人面前,去宣扬家丑去。
杨绍云看了看马承泽的脸色,嗤笑了一声,说道:“表哥,做下丑事的是你马家,可不是我杨家,我有什么不敢宣扬的?”
马承泽听了这话恼了,“啪”的一声拍在了桌子上面,虽然把自己的手拍得生疼,他还是硬忍着,想要给表弟一点教训。
哪知他话还没出口,老管家就匆匆忙忙从外面跑了进来。一进门就嚷道:“少爷!快……表少爷还没签好聘书呢?老奴还有要事要向少爷禀告,不知表少爷可否抓紧点时间?”
马承泽听到老管家的话,惊疑不定地来回看了看面前的两人,问道:“管家,他真的是刚从父亲跟前过来的?”
管家双手垂在身侧,恭恭敬敬道:“是啊,少爷。表少爷刚从老爷和众位长官们跟前过来。老爷说让少爷拿了他书架第三层左手边的一摞聘书里的一张,和表少爷签了字,盖上他的印,叫表少爷明天带着聘书去粮行报到呢。”
杨绍云有点意外地看了一眼老管家,却见他连头都没抬,只是恭敬地站在一边。
马承泽这下没了办法,只得咬着牙,狠狠的从一摞聘书最上面拿了一张,力度大的,直接把那薄薄的纸给扯成了两半。杨绍云从侧面看着,马承泽那腮帮子都紧了紧。
把扯坏的那张团吧团吧扔到了一边,马承泽第二次下手轻了些,总算是没再弄坏。
一扬手,把那纸聘书扬到了杨绍云的鼻子底下,恨恨地说道:“签吧。赶紧签了走人!”
杨绍云接过聘书仔细看了一眼,和范先生之前嘱咐的没差别,包食宿,学徒期月钱只有四块钱,每年另给做两身衣裳。
看过内容,杨绍云没有犹豫,从自己胸袋里掏出了钢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把聘书放回桌子上,朝着马承泽指了指东家盖印处说:“麻烦表哥了。”
马承泽从书桌一边拿起他爹的印章,揭开一边的紫铜印盒盖子,在里面殷红饱满的印泥上均匀蘸了蘸,盖在了聘书上面。
随着马承泽把印盖在了聘书上,杨绍云从几天前就开始吊着的心,终于踏实地落下了。
待马承泽抬起印章,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杨绍云已经飞快地把聘书抽了过去。小心地捧着聘书等着印信晾干。杨绍云说:“谢谢表哥了。今日耽误了这许多时间。绍云改日再去向姨母请安赔罪。绍云这就走了。”
说罢,头也不回的捧着刚到手的聘书出了书房。
马承泽正一肚子邪火无处发呢,一旁的管家又把马德钧刚刚嘱咐过的事情跟他说了。马承泽彻底泄了火气,着急忙慌的按照他爹的吩咐重新准备给各位长官们的礼物。
出了院门,杨绍云见印信干的差不多了,小心翼翼的把聘书折好,放进了自己包钱的手绢里。刚要离开,马婉清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表弟?你怎得今日来了?怎么没去找妈?”
杨绍云扭头瞥了一眼马婉清说道:“表姐,今日匆忙,改日再上门拜访,向姨母请安赔罪。”
“表弟,你这两年,可好?”马婉清问的有些许犹豫,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了。
杨绍云听得此话,认真的转过身子,正面对着马婉清,说道:“我一向还好。也知道表姐这两年过得更好。表姐在我那些同窗们的口中,甚是有名。高泷新贵马家的小姐,很是有傲气的资本。”
听到杨绍云这句话,马婉清的脸唰一下变得惨白,像是做了坏事被当场抓到一样。
杨绍云却没再看她。说完那句话,就转身离开了。
离去时好像带起了一阵寒风,刮在马婉清的脸上,刀割一般的疼。